苹果树在围拢的儿孙中间挑选牛顿

Nature Boy, Alessio Albi

祖父

现在他熟透了。
一棵深秋的苹果树,在围拢的
儿孙中间,挑选牛顿。
他一生相信过政府、亲人
菩萨、基督,也相信向一株水稻
弯腰,是应得的命运。
疾病叮咬着他,整整五年。
最后与孤独和解了,像一只河蚌
饱含热泪。另一个隐秘的世界,
为他接通了水源。


作者 / 南歌


一生依傍在土地上的人,惯于像土地一样沉默,甚至连沉默都是褐色的。

深繁艳丽的苹果树则是他留给后人的幻想,那或许也隐含着他年少时对于天象般切近又渺远的科学的素朴的玄想。

现在他熟透了”,更像是最终一声冷静的判语——那当跑的路已经跑尽,如今可得安然释放了。那么继续吧,透过摇曳的枝叶(它们镇定或是不安?),往回走,去看他寡淡的一生。

他抬头仰赖那看似比自己更强大、更结实的人事,但更得时时在农人的黄金——水稻/粮食之前低头。他相信这里里外外天上地下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命运”。我们无法论断这是无力的驯顺,还是睿智的投诚,就像无从得知土地是被屈尊地践踏,还是骄傲地收容一切。不知名的疾病则确凿如挥之不去的蚊蚋,尖锐又坚韧地“叮咬”着一个人的耐性,也是“应得”的吧?

所以,“最后与孤独和解了,像一只河蚌/饱含热泪。”深水中的蚌紧紧地闭合自己,那无疑是孤独至深的模样,但你又怎样想像它饱含热泪?那是真正的和解吗?我不免想起远藤周作的《沉默》:“主啊,人类是如此悲哀,大海却异常蔚蓝。”蔚蓝得不知闭合,不见热泪……但祖父未必见过海,他只是在人间深河中缓行、偶尔在湍流中打转的蚌,并没有特别的悲苦,也没有遭受惊心的暴行,当然也未曾等待后人来诉说他的一生:简略,并不潦草。

让我们安心的是,“另一个隐秘的世界,/为他接通了水源。”那个隐秘的世界并不因陌生而显得凶险,它是如此安宁——那汩汩的活水,无论是海,是河,是泉,似乎能无条件地浇灌苹果树,滋润干涸的蚌,并且稀释、消溶了再小的愁烦与困苦,尽管是流淌在另一片看不见的土地上。

当年轻的我们听见这从源头一路奔涌过来的水,看到那深沉土地上掠过的光,就知道怎么积蓄对前人的柔情和敬意了

荐诗 / 匙河
2015/04/09

 

题图 / Nature Boy, Alessio Al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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