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等待我的蔷薇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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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秋晚灯下,我翻阅一页历史……
窗外是今夜的月,今夜的人间,
一条蔷薇花路伸向无尽远,
色彩缤纷,珍异的浓香扑散。
于是有奔程的旅人以手,脚
贪婪地抚摸这毒恶的花朵,
(呵,他的鲜血在每一步上滴落!)
他青色的心浸进辛辣的汁液
腐酵着,也许要酿成一盅古旧的
醇酒?一饮而丧失了本真。
也许他终于象一匹老迈的战马,
披戴无数的伤痕,木然嘶鸣。

而此刻我停伫在一页历史上,
摸索自己未经世故的足迹
在荒莽的年代,当人类还是
一群淡淡的,从远方投来的影,
朦胧,可爱,投在我心上。
天雨天晴,一切是广阔无边,
一切都开始滋生,互相交溶。
无数荒诞的野兽游行云雾里,
(那时候云雾盘旋在地上,)
矫健而自由,嬉戏地涌进了
从地心里不断涌出来的
火热的熔岩,蕴藏着多少野力,
多少跳动着的雏形的山川,
这就是美丽的化石。而今那野兽
绝迹了,火山口经时日折磨
也冷涸了,空留下暗黄的一页,
等待十年前的友人和我讲说。

灯下,有谁听见在周身起伏的
那痛苦的,人世的喧声?
被冲击在今夜的隅落里,而我
望着等待我的蔷薇花路,沉默。

作者 / 穆旦

 

6.30「读睡」线下活动的晚上,光诸哥跟我说,你也写篇诗评吧。我看着他那无害却严肃的眼神,从了。

几个月前,友人推荐了「读睡」,一直坚持读,在每个清晨的地铁上;然后有幸参与了这次的beta版(线下活动因实验性质被称为beta版,编者注);到今天被要求也写一些出来。这是怎么奇妙的变化。虽然自己也时断时续坚持写些不成文的东西,也始终有三两个薯粉鼓励着;这一次写出来让所有「读睡」的朋友来看,还是忐忑不安。书架上转了一圈,专业的书占了大半;在一角抽出一本《野兽》,小心选取了一篇,和大家一起分享。

近几年,随着正面战场的历史逐渐在国内被认同,主流媒体也开始纷纷披露那段历史的真相,其中的远征军部分更是被推到了最前面。穆旦这个名字便慢慢浮出水面,走入大众的眼界。其实,对于文化界,这个名字一直都在,他的位置也一直都在。

穆旦,人如其名,在黑暗中等待黎明。这篇童年写于他毕业于西南联大的头一年,恰恰处于清华和其他高校南迁校址至昆明之后。这次高校南迁徒步三千五百里,被称为中国教育史上的「长征」;依我看,更像是三年后的「缅甸撤退」。因此,诗歌的第一段的描写却让我不由想起胡康河谷上的森林之魅。「一条蔷薇之路」指引着我们未知的方向,穿过这条路,必须用我们的血,和身上的千疮百孔来交换。

这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国企大院的那段美好时光。除了回乡下,居然在初三毕业之前都没有离开过那个院子。然而,那段时光是最美好的,最无拘无束的。翻出院墙,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地。夏天,听万蛙齐鸣;冬天,去野地里燎荒。没上学时,跟着大孩子这样玩;上小学时,自己这样玩;初中时,带着邻里的小孩子这样玩。自由、原始、不惜力的,没日没夜的疯玩。童年如同电子般的无规则的运动。

今天,在工作中翻滚,在生活中惆怅。一条新的蔷薇花路在等待着我,「有谁在听见在周身起伏的」。隔绝我和童年的,便是那条「珍异浓香的蔷薇路」。

在我看来,诗歌所有呈现的有三种。第一种,一定是美。如果你爱一个人,是讲不出理由;因为讲出的理由就成了规则,成了标准。美也是如此。第一眼望见,不由暗自叹道,好美!我想这样就够了。第二种,是共鸣。诗人发自内心的表述,正是我们想要说却说不出的,或是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这么想的。无论是真理,还是感伤,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词触动了我们,都会让我们的心不再平静。第三种,是未知。

曾经有个物理学家做一项研究,我们的科学体系是否完整,是否还有未知的领域(现在看来,是这样的)。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科学就像是小孩子在黑暗中拼图,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拼图的终点,但是我们看到的会越来越多。那些我们所不能解读的诗歌不正像是黑暗中孤立的拼图,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品味。选了这首诗,没有太多的道理。只是想,这样的一个题目,就足够我们去反思很多东西。

荐诗 / 付强
2013/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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