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支六便士之歌

屏幕快照 2013-12-14 上午3.52.49

唱支六便士之歌,黑麦满布袋,
二十四只乌鸫鸟,烤进一个派:

一旦打开乌鸫派,鸟儿就歌唱,
菜肴美味又特别,全献给国王。

国王躲在客厅里,细细数英镑;
皇后只能待厨房,面包抹蜜糖;

女仆奔波花园里,忙着晒衣裳,
蹦来一只小乌鸫,啄断她鼻梁!

 

Sing a song of sixpence,a bag full of rye,
Four and twenty blackbirds baked in a pie:

When the pie was opened,the birds began to sing;
And wasn’t this a dainty dish to set before the king?

The king was in the parlour,counting out his money;
The queen was in the kitchen,eating bread and honey;

The maid was in the garden,hanging out the clothes,
There came a little blackbird and nipt off her nose.

from The Only True Mother Goose,Boston,Lee &Shepard Company,1905.

翻译 / 曲木南

 

这是一首著名的“鹅妈妈童谣”,来自遥远的大不列颠。它源自西方古老的吹牛大话或民间故事(一说源自法国作家Charles Perrault于1697年写就的故事集Contes de ma mère l’Oye),叙写者以“鹅妈妈”(Mother Gosse)角色冠名,后辗转传入英国,经由John Newbery整理、结集出版,进而得以流传、衍生——实际上,“鹅妈妈童谣”的直接生产者是一位“鹅爸爸”(John Newbery)。这是一大波另类的童谣,如果要打比方,那它就像这首“六便士之歌”中的“乌鸫派”,是童谣界的一块“黑暗料理”。

起首的“六便士之歌”(a song of sixpence)究竟是什么?它很有可能是我们进入西方文化语境的一枚钥匙,莎翁喜剧《第十二夜》中已经有了“there is sixpence for you,let’s have a song”的说法,毛姆有篇小说叫《月亮和六便士》(The Moon and Sixpence),但它也可能仅仅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童谣“起兴”。紧接着,故事在“鹅妈妈童谣”典型的黑腔黑调中渐入佳境,24只黑鸟(乌鸫)被烤进一块大大的馅饼送给国王享用,诡异的是馅饼切开的刹那,本该死掉的黑鸟竟然还能歌唱,到最后,当一只黑鸟蹦过来啄掉女仆的鼻子,情节达到了血腥的高潮。据说这则童谣影射了英国都铎王朝暴君亨利八世的虐妻丑闻,童谣中的“皇后”是其惨遭冷落的第一任妻子凯瑟琳,因而她只能“待厨房”,一个人啃面包蜂蜜,而被啄掉鼻子的女仆,则直指其第二任妻子安妮,她后来被亨利八世治罪,囚禁伦敦塔,成为第一个被处决的王后。压抑,另类,诡异,血腥,这首“六便士之歌”唱出了“鹅妈妈童谣”的“黑暗风”(“黑童谣”当然要配“黑插图”,见下)。西方许多惊悚或悬疑小说,常常从“鹅妈妈童谣”中找素材,其中著名的童谣《谁杀了知更鸟》(Who killed Cock Robin? ),就具有鲜明的悬疑气质。如果你熟悉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黑麦奇案》(A Pocket Full of Rye),或者正在迷追由其改编的马普尔小姐(Miss Marple)侦探系列电视剧(第四季),就会惊奇的发现,它们原来都源自今天的这首“鹅妈妈童谣”——“六便士之歌”!

(《唱一支六便士之歌》原版插图)

与“六便士之歌”类似,有些恐怖的“鹅妈妈童谣”直接来自真实事件。“莉琪·波登拿起斧头,劈了妈妈四十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又砍了爸爸四十一下。”这首让人寒颤的《莉琪·波登拿斧头》(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源自马萨诸塞州瀑布河城一起沸沸扬扬的“继母被杀案”。而“烤乌鸫派”的段子也屡见不鲜,在《男孩与麻雀》(Boy and the Sparrow)中,男孩射杀公麻雀,打算用它炖汤,做杂碎馅饼。曾有位英国朋友向我抱怨,与一位啃鸡头、吮脑子的中国小女孩同席吃饭,让他梦魇,我问了他“鹅妈妈童谣”,他只好笑而不语。的确,拿着血淋淋的器官,乐此不疲的虐猫虐狗,这些血腥而残暴的场景,根本就是“鹅妈妈”孩童们的小儿科。或者说,正因为这些黑暗情节来自童谣而不是恐怖小说,恐怖才真正得以凸显,想想这些“六便士之歌”就挂在孩子们嘴边,真让人抓狂。孩童一张口,伦敦桥就倒下来,诡异而不安分的情节,甚至让我想起一部被腰斩的神秘中国动画——《魔方大厦》。

“鹅妈妈童谣”中的孩子何以成了施虐或受虐狂?黑暗的风格从何而来?让我们试着将镜头转向17世纪以后的英国:工业革命催生了劳工阶层和贫民窟,黑煤灰和烟雾笼罩着生活,机械的成人酗酒、凶杀和家庭暴力,雾都孤儿们随着老鼠、猫狗流浪街头,他们“被给予了没有面包的出生”(《有一位老妇人》)。整个城市文明的局部仿佛失去了清理和节育的能力,一切都在破坏中,还会有更大的破坏。“鹅妈妈童谣”中有大量关于老鼠、猫狗的题材,至今“暴雨”还有“raining dogs and cats”的说法,环境脏乱差,下场暴雨,曾到处流窜的死猫死狗便逆流成河。狄更斯式的“小大人”或“老孩子”,讥笑、打闹和调皮只缩减成一小部分,他们唱着“鹅妈妈童谣”,用黑色幽默找快感,为城市拾着荒。而今天中国的孩童,很难讲是否一定过得比他们好,或比唱着“鹅妈妈童谣”的他们更快乐,校车倾翻,牛奶中毒,闷死垃圾箱……“妈妈过来把她抓,还用鞭子抽打她”(《小小波莉·弗琳达》),这一幕让人想起最近甚嚣尘上的“妈妈打女儿”暴漫。

又或许,每个孩童心里都住着一个小恶魔,这是“性本恶”的原初面貌。我们谁小时候又没串过蚂蚱,拧断蜻蜓的翅膀和头?对它“恶”,可能正因为我们“爱”它。孩子可能根本就不懂那些血腥和诡异在说什么,只因为节拍和韵律的趣味和荒诞,能带来单纯的欢乐。乌鸫派一被打开,鸟儿就开始歌唱,这是孩童的乐天哲学。正如《物以类聚》(Birds of A Feather)中说的:

老鼠和耗子自有其选择(Rats and mice will havetheir choice)
而我也有我的(And so will I have mine)

荐诗 / 曲木南
2013/12/17

 

题图/John Mal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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