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诗歌深深地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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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那些人 变成了职业的人
那些会走动的职业
那些印刷字母
仇恨诗歌

我已渐渐老去

诗歌照出了那些被遗忘的人们
那些被挑剔的人们
那些营地 和月亮
那片青花累累的稻麦
湿润的青苔 即大地的雨衣
诗歌照出了白昼
照出了那些被压倒在空气下面的
疲累的人 那些
因劳顿而面色如韭的人
种油棕的人 采油的人
披挂着白色胶片的人
刀 钻头 乳房和剑麻
骷髅的痛苦和漂泊的椰子
那些野惯了的人
肮脏山梁上的人 海边闪光的
乌黑的镇子
那些被忽视在河床下
如卵石一样沉没的人
在灾荒中养活了别人的人
以混浊的双手把人抱大的人
照出了雨林熏黑的塔楼
飞过青蝇的古老水瓶
从风雪中归来的人 放羊的人
以及在黑夜中发亮的水井
意在改变命运的人
和无力改变命运的人
是这些巨人背着生存的基础
有人生活,就有人纪念他们
活过、爱过、死过,一去不回头

而诗歌
被另一种血色苍白的人
深深地嫉恨
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
写下这样的诗歌
为此 带着因低能而无名的火舌
向诗歌深深地复仇

作者 / 骆一禾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连串让我难以直视的文字。

已经很难知道在离世的前一年,骆一禾是在何种心境下落笔了这样的一首诗。在1988年的那个春天,骆一禾和他的朋友査海生也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就等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一年,骆一禾当编辑、写诗、参加诗会;査海生上课、恋爱、练气功以及,写诗。到第二年的六月之前,两人相继离世,在那一年的众多注脚里,成为最为意味深长一个。

这是来自八十年代的声音,来自一个可以心安理得讨论诗歌与泰然自称为诗人的年代——诗人重新磨洗那些变得粗粝的心灵,诗歌净化了被污染几十年的汉语。在这首《诗歌》里,麦子、土地、死亡和粗糙的肉体,这些代表着世界的本原与生活的真相的意象被反复提及,并在未来被拙劣的模仿者们再次污染。 我没有选择那些用晦涩的诗歌语言来摸索心灵中隐秘的角落的诗歌。相反,这首诗直白得如同一份遗嘱。

他宣告了诗歌的主宰,并对敌人宣战。这种看来如同搏斗风车前的誓言,我们早已羞于提及。这就是我无法直视的原因——那种反叛与追求如此大胆,让已经被现代生存法则规训的我自惭形秽。

荐诗 / 董大路
201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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