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酒,一杯给你中之我

Image

前法官在酒吧

吧台小妞,痛快点给来两杯:
一杯给你中之我,另一杯给我中之你。
让我们把两个脑袋合成一个:
每一个都刚够承担一半的大毒舌,玻璃心,或者小乐子。

我知道,吧台小妞,没错,我知道法律
什么时候摇摇尾巴,什么时候牙咬爪撕;
什么时候彼拉多会洗净他的双手,给我们奉献出
凯撒法庭漂亮的判例。

但我现在想要告诉你的是,男人就是男人,
你翻圣经还是古兰经都找不到,
它只发生在我回到法国,
来到托尼浪漫淑女酒吧。

我们和“道上”混的,进过“局子”的人喝酒,一起唱黑人小曲,
直到弄得酒吧变成撒哈拉沙漠,我们信誓旦旦日后再组酒局。
但你瞧,在酒吧的房顶上,
正义女神站在赤裸裸的轻蔑里,
一丝不挂,微倾玉体,就像名画《九月清晨》。

是谁给法庭屋顶的正义女神蒙上眼罩,
当律师用奸诈之手挥着所谓证据?
我听见了,用我的脑袋和我的心
那个正义女神摘下眼罩说:

“为了以民主的名义给世界安全,
你在弗兰德斯战场上丢了一条腿——是不是,是不是?
为了赢得法官的席位,你加倍准备吊索,
把那些黑鬼挂得比烤鹅还高。”

吧台小妞,是谁给每个“i”点上点儿?
是谁给每个“t”加上横儿?是谁给每个“y”加上腿儿?
进一步我将她一军:“放马过来,
麦克杜夫,谁要是先喊‘够了,住手’,谁他妈就下地狱!”

小伙子们听言一片哄笑,正义女神也开始笑
就像一部坏了的留声机在回放疯子的声音。
吧台小妞,痛快点给来三杯,
一杯给黑鬼们,另外两杯给我和你。

作者/ [美国] 麦尔文·B·托尔森
翻译 / 光诸

An Ex-Judge at the Bar

Bartender, make it straight and make it two—

One for the you in me and the me in you.

Now let us put our heads together: one

Is half enough for malice, sense, or fun.

 

I know, Bartender, yes, I know when the Law

Should wag its tail or rip with fang and claw.

When Pilate washed his hands, that neat event

Set for us judges a Caesarean precedent.

 

What I shall tell you now, as man is man,

You’ll find in neither Bible nor Koran.

It happened after my return from France

At the bar in Tony’s Lady of Romance.

 

We boys drank pros and cons, sang Dixie; and then,

The bar a Sahara, we pledged to meet again.

But lo, on the bar there stood in naked scorn

The Goddess Justice, like September Morn.

 

Who blindfolds Justice on the courthouse roof

While the lawyers weave the sleight-of-hand of proof?

I listened, Bartender, with my heart and head,

As the Goddess Justice unbandaged her eyes and said:

 

“To make the world safe for Democracy,

You lost a leg in Flanders fields—oui, oui?

To gain the judge’s seat, you twined the noose

That swung the Negro higher than a goose.”

Bartender, who has dotted every i?

Crossed every t? Put legs on every y?

Therefore, I challenged her: “Lay on, Macduff,

And damned be him who first cries, ‘Hold, enough!’”

 

The boys guffawed, and Justice began to laugh

Like a maniac on a broken phonograph.

Bartender, make it straight and make it three—

One for the Negro . . . one for you and me.

 

MELVIN B. TOLSON

 

 

近期,中国上演了一出法庭大戏,相信大家都看得相当入神吧。生活中有什么,诗歌里就有什么,这回给大家奉上一首关于法庭的诗。

本诗的作者麦尔文·B·托尔森(MELVIN B. TOLSON,1898-1966)个黑人,也是著名的美国现代主义诗人,专栏作家,教育家,政治家。2007年丹泽尔·华盛顿主演的《大雄辩家》 (The Great Debaters)就是讲述他的故事。生长在种族隔离的美国,托尔森深感法律的不公,于是写下这首诗嘻笑怒骂一番。《前法官在酒吧》讲的是一个法官在酒吧和吧女斗酒的故事,这个法官不一定已经从法律岗位上卸任了,只是在这一刻脱离了“法官”的身份而已。

因为一种胆怯,本人喜欢在荐诗中介绍知识点——讲知识总比单纯抒情容易写好吧。《前法官在酒吧》知识点就特别多,可能是出于作为黑人文学家的自尊心,作者引用了很多白人文化的典故,以表明自己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

第二节中的“彼拉多”是罗马帝国犹太行省的执政官(26年-36年)。根据新约圣经所述,曾多度审问耶稣,原本不认为耶稣犯了什么罪,却在仇视耶稣的犹太宗教领袖的压力下,判处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彼拉多明明知道正义在哪里,却违心枉法,“洗净双手,给我们奉献出,凯撒法庭漂亮的判例”。

法官不能主持正义,当然正义女神就成了讽刺的对象。在法官喝酒里,正义女神就站在酒吧屋顶,站在“赤裸裸的轻蔑里”,于是法官进一步联想起这个美女可能自已也是“赤裸裸的”,就像查巴斯(Paul Émile Chabas)的名画《九月清晨》。

其实,真正的正义女神是穿着长袍的,一点也不暴露。她一手持着双刃剑,一手持着天平,代表着公正的惩罚。最重要的是,从15世纪起,正义女神被描绘成用眼罩蒙住眼睛,表明“不偏不倚”。

“是谁给法庭屋顶的正义女神蒙上眼罩,当律师用奸诈之手挥着所谓证据?”答案当然是法官本人。但是,这个法官最终还是选择了彼拉多的道路,于是正义女神摘下眼罩,对法官说:“为了赢得法官的席位,你加倍准备吊索,把那些黑鬼挂得比烤鹅还高。”

法官自言自语,内心斗争严重,最终意识到和吧女斗酒才是正事,于是来了一句“放马过来,麦克杜夫!”这句是引自莎士比亚的名剧《麦克白》。麦克白是个暴君,自以为得到了女巫魔法的庇护。女巫说他不会“被女人所生的男人杀死”,麦克白自以为有了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麦克杜夫是剖腹产所生,不是自然分娩的产物,所以可以杀死麦克白。

在最后的决斗中,麦克白显示了自己的英雄气慨:“我不会屈服,不会去吻小马尔康脚下的土地,不会成为那些贱民咒骂的对象。尽管伯南森林移到了邓锡南,尽管与你这个不是女人生的人狭路相逢,可我还是要拼到底。我要把威武的盾牌挡在身前。放马过来,麦克杜夫,谁要是先喊‘够了,住手’,谁他妈就去下地狱!”

虽然英勇,但终究难免战败身亡。我们诗中的主人公借酒浇愁,但永远会在内疚的裂肉刀下饱受煎熬。

即使不太清楚这些知识点,《前法官在酒吧》也并不是一首太难懂的诗。它讽刺社会,同时也像养育子女一样小心塑造人物,带着充分的同情赋予他复杂性,哪怕这个人物是自己的敌人。

如今,在托尔森等人的不懈努力下,美国的法律制度已经比半个多世纪前有了很大进步,种族隔离制度彻底废除,产生了第一位黑人总统。这说明,文学讽刺的利剑不但可以刺痛心灵,也可能会割下社会的坏肉。但是,法律的不公正将永远伴随着人类存在,法官在黑夜中行走的时候将永远感到看不见的黑雾在升腾。当然,生活在这个国家,我们没必要百步笑五十步,只希望我们的诗人也有自由可以写下法庭大戏背后的小插曲,也希望我们的法官在集体嫖娼的时候,也能表现出这首诗中那一点风雅——哪怕有一丝丝也好啊。

荐诗 / 光诸
2013/09/02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