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车间漫无边境的梭子在滚动交织
不是牙齿不是蠕动的肠胃
也不是移动的脚步和泥泞
这里的湿度正好适合花朵生长
一群蝴蝶在黄昏或是夜晚的车间加班
黎明我们看到小城唯一的河流和小城出产的布料同色

背书包的小孩在桥头看到模糊不清的天空有无数蝙蝠盘旋
这灰和南方的黑芝麻糊一样温甜
因为饥饿和潮湿

天开始冷了
秋天的菜市漂浮在金黄的落叶上
买菜的孩子蹲在白菜下踩在落叶上
等到冬天我们还吃白菜和豆腐
我们从不问吃法

下了一夜的雪
清晨孩子们在煤堆上堆了一个雪人
傍晚孩子们在雪地上划过一圈又一圈
仿佛低低唱起一只歌

下了一夜的雪
清晨路面拥挤打滑一群灰鸭子摇摇摆摆走过
出门前父亲叮嘱送孩子上学的母亲骑车要小心

春天去郊外照相时在油菜花地里他们露出了朴实的笑容
可惜照片全曝了光
这是日后我们一再叹息的话题

自从四座探照灯把小城挟持
夜晚小城开始漂浮在半空中
从对面的玻璃窗中我们看到同一张面孔
它们一起漂浮在半空中
在更深的地方等一扇门打开
舀水的声音一直在骨头里流淌流淌
静谧的流淌
如同某夜我们在窗前细数寒风的皮鞭
如今它的伤痕还清晰可见

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我们会居住在屋子的另一端
在大门口在晴朗的日子里
一对姐妹在槐树下梳头照镜子
卡车司机跳下车来看风景
这时候已是春末夏初了

2000年
作者 / 茶叶

混乱的时间观，粗糙的技巧，你可以说是这首诗的基本特质，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一首好诗。我不用什么内在的气韵来形容它，也不会将其时间线条分缕析，因为不是这些决定了一首诗的品质。

那是什么？借用一个心理学的词汇，我以为是“共情”（empathy）。诗中的场景与贾樟柯电影中《小武》那又破败又鲜活的小县城异曲同工，但它的调子更为积极，更多亮色。你几乎可以伸手摸到诗人所描绘的这种生活：被污染的小河、奔跑的孩子、收摊的菜市、油菜地里照相……而那一句“自从四座探照灯把小城挟持，夜晚小城开始漂浮在半空中”，几乎是十多年来我每到一个中国小城市都会想起的句子，因为在进入每一个小城之前，你一定会看见几束激光探照灯迫不及待地宣示存在，而这存在又显得那样缺乏根基，如悬空大厦。所以，我将这个句子视为中国这十多年来城市化的最佳隐喻。

但诗句依然是乐天派的。到了最末那几句，梳头的姐妹吸引了（也可能不是）卡车司机停下来休息，整个小城的故事仿佛到达了一个最美的顶点、最美的结束，又像是一个最美的开始。

荐诗 / 范致行
2014/04/11

题图 / 陈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