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在远处,深入一个镜子里,
一个暗淡无光的镜子。
这是什么时候,
哪一年?我站着,赤身裸体,
在一个什么地方的旅馆房间的水槽前,
拧干衣服。你躺在床上。
你在看什么?
你了解我的身体,
比我自己还了解,知道当它平躺下,
会在哪里痛。某种丝绸般的闪光:
在更远的远处,我记起
有一根线想把
定居的文明和风滚草的漂泊缝在一起,
让它们如铁轨般并行,仿佛它能够坚持住。
它坚持住了,那铁轨是我荒漠心灵的一道疤痕。
它坚持了多少年,亲爱的?
直到在大洋的另一边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身边并没有医生——是你跪在我身旁
在租来的房间里,
从我的皮肤上拆掉一些缝线。你表现出
从没缝过任何东西的笨拙,还有从来没有
拆掉过任何东西的
温柔。
作者 / 戴勃拉•格莱格
翻译 / 光诸
I see myself far off, in a mirror
that has lost its shine.
What time is it?
What year? I stand, naked,
at the sink of a hotel room somewhere,
wringing a cloth. You lie on the bed.
What are you watching?
You know my body
better than I, where it aches,
when it lied. A certain silken gleam:
from even further back, I remember
a suture of railroad track
trying to bind some siding of civilization to a tumbleweed, as if that would hold.
It held, scar on my desert of a heart.
Love, how many years till–
an ocean away
and no doctor at hand
in a strange country– you knelt over me
in a rented room and removed a few stitches
from my skin? You showed
the awkwardness of one
who couldn’t sew, the tenderness
of one who’d never ripped anything out.
Debora Greger
这是一首图像感很强的诗,里面有很多的意象。
比如“风滚草”。“风滚草”(tumbleweed)是一类植物,生长在荒漠中。它们在种子成熟后全株植物会完全干燥,变成一个框架构成的球体,然后从根上断掉,在风力的推动下在荒漠里滚动,借以传播种子。干枯的“风滚草”是这样的:
而这是石蕊科的一种风滚草开花时的样子:
当然,它不是靠开满花的球体滚动的……
风滚草这类植物在美国很常见,它常被用来比拟“居无定所的人”。原诗提到风滚草的句子直译为“想要把文明的一些方面固定在风滚草上”,我意译成“想把定居的文明和风滚草的漂泊缝在一起”。我翻译时喜欢大胆的意译,以消除翻译带来的生涩感。我觉得,译诗的结果首先应当“可读”,不像诗还不如不译。对此有好多异议,我也坚决不改。
“风滚草”既是固定的意象,同时也是“荒漠”景象的一部分,和诗中的“荒漠”一词对应,同时“铁轨”也是经常和“荒漠”联系的事物。本诗有三个意象群,第一个是水槽边的“我”和床上的“你”,第二个是“荒漠”和“铁轨”,第三个是“拆线”。三层意象层层递进,描绘了一个完整的图景和一些故事的片断,至于完整的故事,需要读者自己去想像。
诗的主人公(多半可能是女性)因为性格上的矛盾而伤痕累累,遇到一个爱人愿意和她一起面对伤痛。看起来两人已经相爱好长时间了,但仍然处在“各自漂泊”的状态。就像主人公的感情,这首诗也有不少前后不一致、相互矛盾的地方。比如说,开始的时候是“我”站着,“你”躺着,到后来变成了“你”跪着给似乎在躺着的“我”拆线;开始的时候说缝线“是心灵荒漠上的的一道疤痕”,后来又说“从我皮肤上拆掉一些缝线”。这些矛盾不但没有削弱艺术效果,反而给整首诗“升高了维数”,好比2D变3D,带来了强烈的时空交错的感觉,同时也符合主人公“矛盾”的总体感觉。
看完整首诗,会突然发现它的题目叫“黑丝线”,原来主人公身上的缝线是黑色的!黑色的丝线缝上的伤口就像铁轨一样在皮肤上延伸,被一个男性笨拙地地拆去,这是一幅多么惊悚的画面!
对于因为性格、岁月和无穷的远方而伤痕累累的人来说,爱情多少带有一些惊悚的成份,对自己和对方都是如此,但相对于继续活下去,爱并不算是更大的冒险。
荐诗 / 光诸
201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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