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已到中年,影子短暂
肉体抽象,一纸一木
皆是教导。郑重地给朋友写信
向父母请安,数着盐粒过日子
想想,还有多少未竟之事
在身体里晃荡:为人谋而不忠乎?
为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
想当年,这小女子爱上我,大概
也不是因为我的贫困吧
我必须从墨水里捞心,给
金色的她,木质的她,一个承诺
还有绵绵细雨中的小子,当我
独自奔向呜咽的自由,他是我
尘世唯一的面孔。那远在
乡间的父母,我还要为他们
建一所房子,用砖头、木头、宽恕
和落日,这是必须的,作为儿子。
作者 / 朵渔
一人到中年,说“影子短暂”我就想起“草必枯干,花必凋谢”(圣经·彼得前书1:24);说“肉体抽象”我就看到柴郡猫消失后那仍挂在半空中的微笑……只有面对生命的脆薄,人才在“一纸一木”前谦卑下来。
但“我”似乎低头低得过于木然,竟填履历表般地数算起日子,而后学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回到士大夫的传统里,正气,但有点叫人气闷——好人有时是乏味的。我只能自行想像,那所谓的“未竟之事”就像可疑的流寇在天底下四处晃荡。
终于晃荡出几圈私密而活泼的涟漪来了。但如何“从墨水里捞心”?我眼前掀起白莲教主在海上独行时遭逢的汹涌波涛(其实是他的弟子在屋内拨倒了半盆清水上草编的小船),神笔马良在大官的海上涂抹的狂风暴雨……那墨水就是“我”的海。心则如一团不定形的泼墨。“金色、木质”的她一下子给人五谷丰登般的温暖与结实,可以看见,可以触摸。爱情未必遥不可及——真要从墨水中捞心,爱人便是金色的小木船。那“绵绵细雨中的小子”又让人感觉到琴弦,命若琴弦的细切与连绵。那么最终的自由,即便细雨般呜咽着,又怎样?
至此,值得为诗歌盖上一枚温情又警醒的落日作印章——为“远在乡间的父母”“用砖头、木头、宽恕和落日”建造并不枉然的尘烟生活,“这是必须的”。
反反复复地从“我”与他人的距离中测知并体察自己的位置,是无可指摘的自省。但若没有那“金色、木质”的“细雨”,生活似乎就成了一首歌里唱的,“此时我无忍受也无享受”。
有人说,26岁的时候我在想,要是16岁时就能这样思考,那么16岁的很多时光就不会白白浪费了;现在我36岁了,又在想,要是我26岁时就能这样思考,那么26岁的很多时光就不会白白浪费了。但少年是少年,青年是青年,中年是中年,什么都不可预知或预支……迟到的自省才是白白的浪费。
我似乎也到中年了,心却仍似草叶上的蜻蛉一样飞来掠去,或是牛背上的蚊蚋一样叮来拧去……倘若我也懂得有效的自省,是否就如箭归靶心?
荐诗 / 匙河
201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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