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

教堂的钟声
清越 安谧
特拉伯苦修会的修女
静静奉上傍晚的祈愿
悼念已逝的春天

柳屋的少女
身上的浴衣那么鲜艳
急匆匆去买金铃子
——夏日的傍晚

作者 / 竹久梦二
翻译 / 林少华
选自 / 《竹久梦二：画与诗》，陈子善编，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

夏のたそがれ

タンホオルの鐘が
さはやかになりいづれば
トラピストの尼は
こころしづかに夕の祈祷をささげ
すぎし春をとむらふ。

柳屋のムスメは
はでな浴衣をきて
いそいそと鈴虫をかひにゆく

──夏のたそがれ。

竹久夢二 

在诸多头衔中，竹久梦二首先是大正浪漫的画家、日本美少女漫画的鼻祖，其次才是诗人。他的诗更近似美人画的题注，抑或本就是“画”出来的。静静祈愿的修女，浴衣鲜艳的少女……这首小诗描摹的对象，也是“梦二式美人”。只不过，画中那些大眼眸、长睫毛、仿佛马上要折断的易碎之态，全隐在文字的“安谧”之后了。

当然，很多诗意也是画中未曾有的，比如“急匆匆去买金铃子”。“金铃子”即活跃于夏秋的“铃虫”，因鸣声“リンリン”（拎拎）宛如摇铃、铿锵可爱，深得日本人玩赏，《源氏物语》第三十七回，即以“铃虫”指代源氏五十岁夏季至秋季八月之事。三公主诗云“铃虫声美总难抛”，光源氏和道“身似铃虫发美音”，辗转往复，皆是叮铃不绝于耳的仲夏情事。难怪川端康成《バッタと鈴虫》中，忙于捕捉蝗虫的男孩，送给少女的却是金铃子。

所以，少女们要赶在夏日傍晚，急匆匆去买金铃子。这小小生物施展了个障眼法，实际上扮演着鸣唱相思的信物。这首小诗也并未拘于“安谧”，背后则是暗藏言说、情事涌动。少女为何要“急匆匆”？以缄默为教义的特拉伯苦修会修女，在悼念中有所叮嘱：春日易逝，秋日将至，夏日且盼且顾惜。

至此，不免又想起诗人的一段经历：大正六年（1917年）6月起，梦二与小十岁的美院学生笠井彦乃（Sakai Hikono）于京都同居，此时，前妻岸他万喜（Kishi Tamaki）经营的美术店“港屋”已于大正五年关闭，毗邻京都的大阪文具店“柳屋”，则成为梦二作品新的展销沙龙，怀春少女流连此地，见证着画家新的爱情；两年后（1920年1月），彦乃病逝于东京顺天堂医院，距医院三五百米之遥的尼古拉堂传来钟声，梦二将此时二人的年龄“梦35-乃25”刻入戒指，并从此以“竹久梦二，三十五”的签章示人，爱妻的丧钟定格成了他永久的悼念。

如此并非索隐。只是，体贴着诗人曾有的悲哀和憧憬，这首“金铃子”便能飞跃一个世纪，重新降临这个夏日的傍晚：哀而不伤，又不乏“迷の感动”。

荐诗 / 曲木南
2015/07/28

题图 / 竹久夢二, お夏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