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夜梦

他梦见 从前的美梦
梦里的少女
裙摆如月光流泻
窸窣步履声
隐没在溪谷的深处

他在妻子的咳嗽声里醒来
枕边是寥寥的月色
远处的山也静默
静默。
如夜雾消弭 悄然无声

作者 / 周雅雯
选自 / 微信公众号“小画匣”

前几天老家过节，回去陪外公外婆。祭祀毕，帮外婆在门口烧纸钱，其时烈日当空，外公见状，赶来接过外婆手中的活，一边抱怨天气热，一边急催她快进屋去。外婆摘下竹笠戴在自己男人头上，脸上带着调皮而又温婉的笑。

晚上一家子吃饭，儿孙说起老人身体转好，外婆调侃外公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说着还捏捏他已不再丰满的腮帮，就当着一桌子人的面。而此时，两位老人都快七十岁了。

作为年轻人，看着长辈夫妻甜蜜恩爱自然十分欢喜，但又不免疑惑，究竟是怎样的“爱情”才能做到这般历久弥新。

这个问题，在我们得到自己的结果之前，永远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而答案既得，问题也不再有问的必要，更重要的是，这个答案在别人那里，未必就是灵验的。——有时候，我们只能眼见爱情的甜蜜，却很难将它当作一门“技艺”来掌握。

好在甜蜜见得多，总比遍睹不幸来得好。爱情的技艺虽不可尽学，看别人的故事，却也能偶尔看见自己的影子。

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正是在深夜，只不过窗外是车流和灯火，远没有这位良人的雅致。彼时被诗里的意境深深打动，月光、少女、溪谷、远山、夜雾，于是恍惚间模糊了良人梦中的少女和枕边的发妻——是谁都好，景致怡人即可。

直到最后，才读到了景致之外的味道。末句的“如”字，让人隐约感到，消弭的夜雾，仿佛就在此刻的窗外，又仿佛是在前一刻的梦中。它让这首一半写梦、一半写实的诗在戛然而止后仍留有余味，并让一切有所呼应：夜雾消弥在梦里和窗外，少女和发妻尽管可以不是同一个人，但少女终有一天也必成为咳嗽的老妻，而自己的妻子，曾经也是美妙的少女，只是时光如水，汩汩不息，此事古难全。

良人夜梦，没了这个“如”字，两节诗截然对立，梦境略显突兀，枕边的发妻则无处安置，“良人”之谓，也就无从谈起。有了这个“如”，不仅结构上有了余味，而且梦里梦外的一切也都坦然了。月色如昔，依旧温柔。

荐诗 / 园长
2015/09/11

题图 / Mikko lagersted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