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忠实于我,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4d8e14f3b00a6f04edabf04a0203c9c1

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廖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是它的话却很长,很长,
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夹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或是选一个大清早,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
或者沉沉地睡了,
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作者 / 戴望舒
选自 / 《中国新诗:1916-2000》,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

 

生活中总会有这样的时刻,一块点心、一首歌、空气里一缕似有似无的气味,唤醒了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隔着漫长的时光的沉淀,再强烈的情绪也被中和成温润的醇酒,而原本平淡无奇的时刻也会勾兑出一丝隽永的味道。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提出一个有趣的“理论”,他认为过去的自我并不会随时间消亡,而是散落禁锢于种种意想不到的物体之中,有如哈利波特中的“魂器”。当我们经过这些“魂器”,过去的自我就会暂时挣脱时间落下的咒法与此刻的自我相聚。如果想要彻底打破时间的魔法,只能托之于艺术。为此他终日闭门写作,留下了《追忆似水年华》。

然而“人生太短,《追忆似水年华》太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普鲁斯特式的毅力将半生的时光致力于复刻记忆。但我们可以像诗人一样做个好主人,于寂静无声半梦半醒之时,静待记忆的来访。

荐诗 / 菡纸
2014/10/03

 

题图 / Oleg Oprisco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