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作者 / [唐] 杜甫
杜甫是很懂李白的。安史之乱,李白在永王军营,而永王李璘不辨局势,违旨擅自「东巡」,受到处分,致使李白也遭到流放。在此事件之后,杜甫挥笔写下了这首《不见》,前四句正是对此事的评论: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主要表达的态度有两个:一是李白之狂,二是李白之才。
细细看来,杜甫对李白是不赞成的。先说「狂」,清狂本是高逸之态,是个褒义词,连杜甫自己也说,「惟吾最爱清狂客」,他是很欣赏的。但是,佯狂,本非狂而佯为之,大有违心做作之意,何况评语是「真可哀」,这便是批评的态度了。再说「才」,太白之才,毋庸多言,天下皆知,只是,「世人皆欲杀」,欲杀的原因是李白的政治路线错误,而杜甫此时以「独怜才」而评之,俨然也是说,李白确实做错了,如果真的杀掉,他的才气会让人觉得惋惜——这也是基本赞成世人对李白的批评。
那么,杜甫的批评有没有道理呢?结合实际情况来看,还是比较客观的。
永王东巡本来就是政治残酷斗争的一部分,永王输了,东巡也被定性为「割据自立」,成王败寇,无理可讲。而要命的是,名震天下的李白专为此事挥笔写下一组《永王东巡歌》,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所以,杜甫也实在没有能翻案的本领,只能叹惋他的才气,或者希冀由此而洗刷一部分政治污点。
佯狂,本来是个典故,商朝的箕子屡次规劝纣王而不得听用,无奈之下,「被发佯狂而为奴」,是种被迫自侮之举。而李白的族侄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曾经提到:
丑正同列,害能成谤,格言不入,帝用疏之,公乃浪迹纵酒,以自昏秽。
「浪迹纵酒,以自昏秽。」与箕子怀才不遇而自侮是多么相似!所以,杜甫以佯狂之语来形容李白,也是很贴切的。
但如果由此就得出结论,说杜甫很懂李白,那却是远远不够的,毕竟别人对于李白也曾有过类似的评价。而值得注意的,是杜甫在同一时期,还写了另一首诗,《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
稻粱求未足,薏苡谤何频。
……
苏武先还汉,黄公岂事秦。
楚筵辞醴日,梁狱上书辰。
……
对于永王事件,杜甫在此诗中也大做辩解。薏苡之谤也是个典故,说的是汉朝伏波将军马援从南方运回来的薏米被谤者污蔑为「明珠文犀」,杜甫借此辩说李白蒙受谤言之怨,而「稻粱求未足」是争辩说李白只是为了生计而已,并没有什么对抗朝廷的想法。之后,杜甫又连用了苏武和夏黄公的典故,力欲说明李白「身在曹营心在汉」。
当然,这样的比拟大有凑数之嫌,不过是增加气势而已,但是接下来,杜甫又用了两个典故,非常贴切地形容了李白的事件:一个是「楚筵辞醴日」,穆生辞谢楚元王之醴,比拟李白对于永王之邀的「辞官不受赏」,另一个是「梁狱上书辰」,是邹阳在狱中上书争辩于梁孝王的故事,比拟李白的力辩冤屈。
总之,在这首诗中,杜甫全方位多角度地替李白进行了争辩,同理之心甚盛,溢美之辞不绝。
那么,在同一时期,评论同样的内容,两首诗表达的感情为何竟有如此不同呢?这也并不矛盾,完全是杜甫高情商的表现——
《寄李十二白二十韵》是杜甫得知李白入蜀的消息,书信一封,派人寄去,当然要说些对方爱听的话,反正事实已经盖棺论定,表现得意气激越一些、说点不痛不痒的安慰,也没什么不妥。而《不见》这首诗,完全是杜甫的随手之作,不知如何寄给李白,也不会寄给李白,当然要自诉心曲,表露出更加真实的想法。
所以,《不见》这首诗的最后四句,写得并不算精彩,但却十分真实: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里面传达了两个信息。第一,杜甫是真心钦佩李白的才气。第二,杜甫是真心想和李白晚年归隐在一处。
荐诗 / 陈可抒
2017/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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