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休眠

柳树送拂和缓之声，
风的萨拉班德舞曲刈割草地。
我从未能忆起
那些夷平沼地的沸腾、持续劳作
直到岁月将我带至大海。

旗帜，杂草。还有对陡峭凹壁的记忆
那里丝柏分享正午的
暴虐；它们几乎把我拖进地府。
而攀爬在硫磺梦中的巨大海龟们
已屈服，当太阳淤泥涟漪泛起
星裂开它们……

有多少我本当交换！漆黑的峡谷
和山中所有的奇异窠巢
那里海狸学会缝缀和啃噬。
我曾进入又迅速逃离的池塘——
现在我谙记它垂柳歌唱的塘沿。

而最后，在那记忆中一切都在看护；
在我最终灼热膏油般流淌，射放烟雾
经过的城市身后
季风贯切三角洲
抵达海湾的大门……那儿，堤坝之上

我听见风削凿蔚蓝，像这个夏天，
众柳不再能支承更多的平稳之声。

作者 / [美国] 哈特·克兰
翻译 / 赵四

Repose of Rivers

The willows carried a slow sound,
A sarabande the wind mowed on the mead.
I could never remember
That seething, steady leveling of the marshes
Till age had brought me to the sea.

Flags, weeds. And remembrance of steep alcoves
Where cypresses shared the noon’s
Tyranny; they drew me into hades almost.
And mammoth turtles climbing sulphur dreams
Yielded, while sun-silt rippled the
Asunder…

How much I would have bartered! the black gorge
And all the singular nestings in the hills
Where beavers learn stitch and tooth.
The pond I entered once and quickly fled—
I remember now its singing willow rim.

And finally, in that memory all things nurse;
After the city that I finally passed
With scalding unguents spread and smoking darts
The monsoon cut across the delta
At gulf gates… There, beyond the dykes

I heard wind flaking sapphire, like this summer,
And willows could not hold more steady sound.

Hart Crane
标题筛选它的读者。

我一度在“风削凿蔚蓝”和“太阳淤泥”两个意象之间犹豫，究竟把哪一个镶嵌到标题里，才能有效地让一些人不再打开今天的推送。最终我选择了“太阳淤泥”。这个意象，更哈特，更克兰。愿在无聊的520，阅读量超不过一万点。

这么说这首诗非常难懂？一点也不。其实这是一首让人一点就透的诗歌。

它写的是诗人自我的一种对抗。一种痛苦回忆和它所牵引的命运，需要什么来与之平衡？如果你了解一点诗人的生平，你就可以联想到，那“丝柏分享的正午的暴虐”、“足以夷平沼地的沸腾”和“持续的劳作”，到底指的是什么。而救赎只能是一种更加荒诞、甚至谵妄的想象，只有在这种想象的释放中，才能对抗那难以回首的痛苦，才能使自己与命运本身达成某种动态的平衡和依赖众柳支撑的“平稳”。

对“陡峭凹壁的记忆”，“丝柏分享的正午的暴虐”，不仅几乎把诗人拉进地府，甚至“攀爬在硫磺梦中的海龟”也已屈服。所以诗人才喊出：“有多少我本当交换！”——如果没有那些想象所带来的精神力，如果没有漆黑的峡谷中那些隐藏的很深的奇异巢穴（暂时的逃避），“海狸学会了缝缀和啃噬”（一种治愈），甚至如果没有诗歌本身。

“我曾进入又迅速逃离的池塘”，这“池塘”可能是诗人的精神原乡，是他小心照护又不能维持平稳的领地。“柳树送拂和缓之声，/风的萨拉班德舞曲刈割草地。”多么美好，但却是“进入又迅速逃离”。

但是，最终，所有的对抗，被另外一场大风所摧毁。“我听见风削凿蔚蓝，像这个夏天，/众柳不再能支承更多的平稳之声。”

对抗彻底失去平衡和平稳之后，诗人的命运已经暗暗注定了。现在我们再来回味第一节最后一句：“直到岁月将我带至大海”。什么意思呢？哈特·克兰在不到33岁的那一年，从墨西哥返回纽约的途中，投海自尽。

荐诗 / 流马
2017/05/18

题图 / 克劳德·莫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