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要多熟,才不需要界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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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

那个熟人径直走来
在沙发上坐下
拿出一把小剪子,剪着拇指上的倒刺
他露出由下往上的笑容
问我的家庭、爱情、收入
还问了我的疾病
他清了清嗓子
准备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耐心等着,等着他问
等着他熟透

作者 / 李宏伟

多年前看过一篇专栏文章,作者是位女性,讲的是一次失败的滚床单经历。女士和素有好感的某位男士在某次酒会相遇,相谈甚欢,散场后男士送女士回家,一切进行得非常得体,但在宽衣洗浴之后,男士端坐于床,突然提出要借女士指甲钳一用,以剪趾甲。其间大概还谈了一些比较没有界限感的话题吧,女士忍无可忍,遂将该男士逐出家门。

李宏伟有着小说家的细节捕捉力和诗人的词语敏感度,在这首诗里对“熟人”形象的描摹可谓活灵活现。“拿出一把小剪子,剪着拇指上的倒刺”,虽不至于恶心,但足以引起某种不适,以至于引发我对那个故事的联想。

在生活中,我们的确会遇到诗中所描写的“熟人”,这些“熟人”可能是同学、同事、街坊、朋友,甚至是亲戚和亲人。别说是借指甲钳,单单是刨祖坟式的聊天就够让人难以忍受了。而且这种聊天既不是要表达亲密,也不是有什么企图,很多纯为无聊的“杀时间”。

你不但要被迫接受这种审问式的聊天,还要被迫在这种荒诞感中去思考那些原本不该去思考的问题。问题就在于,这些所谓”熟人”提出问题有一些可能是“真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关你屁事”,惹你心烦的却是它们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提出来(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讨厌这些人。

相信每个人都能讲出一大串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些被过剩的热情、言语和行动侵犯的生活空间和精神私域,那些“自来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习惯用说教、大道理和自己的三观来评判他人的人,以自己的生活趣味、饮食习惯、穿衣品味、审美标准为准绳来测度他人的人,已经不能用有没有界限感来评价,而是一种以自我为标准的偏狭和专制。对你无微不至地关心(窥探),希望得到的不是“关你屁事”的不良态度,而是你的感恩戴德和谢主隆恩。

人和人之间究竟要有多“熟”才能这么不需要边界感?除非是都不把自己当人而当成一盘子下锅料的时候吧,等着下锅,一起变熟变烂,煮在一起,就无所谓边界感了。但只要大家还自认为“人”,则人和人之间的边界感是永恒存在的,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例外。

有人说,过分强调界限感,会不会造成沟通的阻碍,熟人生人,男人女人都变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无话可说,了无生趣。MEE TOO运动多么政治正确,不是也让一些无辜的人无所适从吗?这样的时代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说不会再发生。过分的政治正确和矫枉过正,也会人人自危。熟人怎么才能更熟,可能要先学学怎么聊天。能不能聊出兴趣而不觉得是骚扰,其实是门艺术。

说到聊天的艺术,想起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这里面讲到延津人特有的聊天方式——“喷空”。“喷空”不仅仅是吹牛、侃大山、摆龙门阵,而是升华为一种无中生有的虚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聊天,看似胡扯,却像极了一种文学创作,喷空喷掉的是孤独,获得的是感情。能在互相不侵犯私域的情境下聊出一个共同的故事出来,那就是超越了熟人的层次,上升为知己。

荐诗 / 流马
2019/05/30

 

 

题图 / Daehyun K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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