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异乡人的眼
冷如雪绒花，
下视，折叠，
而且很少有人拜访。

异乡人的举止
哭声茫然，漂流
穿过我们的注意
烟笼的下午。

活在那里，在异乡人中间，
就要有茶室的举止：
放下杯子，
留下合适的小费。

还要让灵魂不受推搡，
让口袋不被人摸，
让想象继续吓人，
让珍宝继续深藏。

作者 / [英国] 菲利普·拉金
翻译 / 桑克
选自 / 《菲利普·拉金诗选》 河北教育出版社

Strangers

The eyes of strangers
Are cold as snowdrops,
Downcast, folded,
And seldom visited.

And stranger’s acts
Cry but vaguely, drift
Across our attention’s
Smoke-sieged afternoons.

And to live there, among strangers,
Calls for teashop behaviours:
Setting down the cup,
Leaving the right tip,

Keeping the soul unjostled,
The pocket unpicked,
The fancies lurid,
And the treasure buried.

Philip Larkin

在广州的时候，我係北佬；在北京的时候，我是北漂；在上海的时候，阿拉硬盘宁……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外地的呀外地的呀外地的呀，嘿罗嘿罗嘿罗嘿，外地的呀！

我比较幸运，在这几个城市都结交了很好的朋友，有本地的有外地的。初到广州时，我一度不知道该如何与同龄学友相处，放眼望去，周遭的世界充斥着钱权游戏、尔虞我诈，怎值得会背诵“少年心事当拿云”的我辈留意——此地不过是我今生的一块跳板罢了。

我轻视自己当时的位置，我认为有更好的地方，才配得上我。

所以，我对曾经居留的地方，都欠缺感谢。实在来讲，我忘记了这些地方给予我的益处、机会，我也忘记了这些地方上生活的人。自然，我潜意识里也认为他们是“配不上我”的。

十多年后，有一次遇上了老同学高翔，一番寒暄后，他提起了与我初见面的情形，细细地描述出我当时的衣着和说的话语，而我却一点也没能记起！这件事我印象深刻，却不知为何。读到拉金这首诗后，我才醒悟到，高翔比我自己更像是我的家乡人，他对我的过去比我更为清晰，而我在遗忘过去时已把自己放逐成了异乡人！

在拉金的诗里，所有的他人仿佛都成了异乡人，惟有自己才是自己的家乡人。即便在“异乡人”中间生活，“我”也彬彬有礼，“留下合适的小费”。“我”成为了自己守护的家乡。

为何要把自己设定为一个“异乡人”呢？没有任何一块土地会是明天的跳板，经过便可拆毁。当广州、北京、上海……我所有走过的道路，共同构成我的故土，家乡这个词便愈发显得大，愈发显得可贵了。

这样想来，能偷自己的口袋，推搡自己的灵魂的人，便只剩下自己。

荐诗 / 范致行
2014/12/01

题图 / Sai Nitivoran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