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明尼苏达州去罗彻斯特的公路不远的地方,
暮色在野草上轻柔地跳动。
这两匹印第安马的眼睛
也暗淡下来,充满温情。
他们高兴地走出柳树林
前来欢迎我和我的朋友,
我们越过铁丝网走进牧场
马在那里孤独地放牧了一天。
他们紧张地抖动身子,难以隐藏
看到我们时心中的欣喜。
他们羞答答地垂首,像潮湿的天鹅。他们相爱。
但是他们非常寂寞。
当他们重新感到安适,
在黑暗中嚼起春天的嫩草,
我真想把那匹瘦小的马抱在怀里,
因为她向我走来,
用鼻子拱我的左手。
她毛色黑白相间
鬃毛散乱地披在前额,
轻风吹来,让我抚爱着她的长耳,
皮肤柔软得像姑娘的手腕。
在这时我明白了
如果我一步跨出我的身体,我将会
开成一朵花。
作者 / [美国] 詹姆斯·赖特
翻译 / 赵毅衡
选自 / 《树枝不会折断》,1963
Just off the highway to Rochester, Minnesota,
Twilight bounds softly forth on the grass.
And the eyes of those two Indian ponies
Darken with kindness.
They have come gladly out of the willows
To welcome my friend and me.
We step over the barbed wire into the pasture
Where they have been grazing all day, alone.
They ripple tensely, they can hardly contain their happiness
That we have come.
They bow shyly as wet swans. They love each other.
There is no loneliness like theirs.
At home once more, they begin munching the young tufts of spring in the darkness.
I would like to hold the slenderer one in my arms,
For she has walked over to me
And nuzzled my left hand.
She is black and white,
Her mane falls wild on her forehead,
And the light breeze moves me to caress her long ear
That is delicate as the skin over a girl’s wrist.
Suddenly I realize
That if I stepped out of my body I would break
Into blossom.
James Wright
此前,我们推荐过詹姆斯·赖特的三首诗,分别是《初始》、《尝试祈祷》、《在明尼苏达州的松树岛,躺在威廉·达菲农场的吊床上》。
最后那首名字超长的诗,我们简称《吊床上》吧,因为毫无格律,前面讲东讲西,最后一句“我已虚度了一生“有点结局大反转的感觉,在当时的英美诗坛影响很大,很多老派的诗人觉得无厘头了,看不惯。
《吊床上》和今天推荐的这首《幸福》(也可译成《恩赐》、《祝福》)一样,都是在明尼苏达州写的。那时赖特在明尼苏达大学教书,同样喜欢中国古诗的罗伯特·勃莱不仅是朋友,也是他在诗歌上的战友,正好也住在明尼苏达州中北部一个农场,赖特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勃莱一家还专门给赖特辟了一间小屋子住。
这一段友谊对于患有抑郁和躁狂症,还酗酒(差不多一辈子)的赖特帮助是非常大的。在他和勃莱深入交往之前,可以说还没能找到自己专属的声音,写的前两部诗集对音步、格律都是亦步亦趋。而收录今天这首《幸福》的集子《树枝不会折断》一出,他独特的声音就清晰起来了。在这本集子的第一首诗,同样有个超长的名字,同样成为名作被不断提及,叫《冬末跨过水沟,我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一位州官》,这位州官呢,就是白居易,赖特尊称他是自己的“精神之源”(spiritual source),难怪他跟罗伯特·勃莱很合拍。而且给这些诗起超长的题目,也是跟中国古诗学的。
后来,他更是在跟《巴黎评论》的一个访谈里说,“我的诗歌最大的敌人是圆滑机巧”。他更加明确自己是一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传人、一个语言手艺人,而最爱的诗人是写《阿尔滕托普》的爱德华·托马斯,就是激发罗伯特·弗罗斯特写下《未选择的路》的那位爱德华·托马斯。
明尼苏达州在美国东北五大湖的西边,北边靠着加拿大,湖水很多,冬天超冷,科恩兄弟拍的《冰血暴》,讲的就是70年代的明尼苏达州,差不多也就是赖特最重要的诗所发生的空间。
今天选这首《幸福》本来是冲着题目,想着去一去负能量,不过可以感觉到,赖特这个人就是喜欢搞点“遗世而独立”。明明是两匹马,也要写他们“在那里孤独地放牧了一天”。
而且和《吊床上》很像的是,前一大段铺陈写景,到最后,来一句点睛,是不是很像中国诗的“起承转合”最后的合?
“如果我一步跨出我的身体,我将会 / 开成一朵花。“
肉身变成了累赘,诗人要抛掉它,以一朵花的身份融入到这柳树林、野草、柔软的印第安马所组成的春天里。这才是幸福,或者恩赐。
真是幸福的深井冰。
荐诗 / 照朗
2019/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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