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Nicholas Roerich

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䜩，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作者 / [汉] 曹操

曹操气度之雄浑，无人可敌。

譬如这首《短歌行》吧，前几句明明写的是人生朝露之苦，读起来，却使人为之气壮不已！那种感觉怎么讲呢？就仿佛一股烈酒的猛劲一下子就冲涌到你后脑之外，使你的集气槽瞬间爆满。

对，就是有那么一股洪荒之力。比如说，大家都写“慷慨”之气，但曹操偏偏写个“慨当以慷”。——慨是感叹，慷是激振，心中光有感慨是不行的，要激慷出来才可以！然后再接上壮志难酬的“忧思难忘”，便一点沉沦的意思也没有了，反而有种阿喀琉斯之踵般的悲壮感。

这样的悲鸣恐怕谁都有过，但很难呈现得如此雄浑。曹植就写过这样一句：“慷慨对嘉宾，悽怆内伤悲。”表面看起来，有慷，有慨，有忧思，意思完全一样，但品来品去，品来品去，就是觉得拖泥带水，稀松平常，远远没有那种味道。

曹操写诗不怕“撞衫”，这首诗里“青青子衿”那两句，“呦呦鹿鸣”那四句，都是从《诗经》里直接“拿”来的。咦？明明一模一样的句子，挪到这里，不仅不违和，还变得高级了。这就是炼丹炉般的化用之力啊！要不怎么说“人近圣贤，诗傍佳句”呢。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简单的反问里透着决心和诚意。其他人，比如李白吧，就算说再多次“欲上青天揽明月”，听上去也不过是些酒徒之言，不必当真，切莫当真。

所以说，雄浑的气势可不是比划比划就能出来的。其一，要恳切，其二，要深厚。光说没用。

少年时我喜欢王勃的《滕王阁序》：“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反复诵读，仿佛胸中志气亦能随之增长。——其实，说来说去，说来说去，不还是“对酒当歌”这四个字吗？

有决心有志气，当然好，只是，光靠说出来的都不怎么顶用。所以说，无论什么样的艰难，不必多讲，咬牙前行就是了。偶尔停下来，互相倒上一碗酒，唱一句“对酒当歌”，你就是我最可靠的朋友。

荐诗 / 陈可抒
2020/04/10

第258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