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

最先走的是作者的名字，
然后题目、情节乖乖跟随，
然后是虐心的结局，最后是整部小说，
变成你从没读过，
甚至从没听说过的什么东西。

这就好比啊，
一个接一个，那些你曾经停在港口的记忆，
决定跑到你大脑的南半球，
到一个没有电话的小渔村去养老。

在很久以前，你和九个缪斯女神的名字吻别，
看二次方程式打点包裹，
现在你即使试着背下行星们的座次，

肯定会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溜走，可能是一种国花，
一个叔叔的地址，或者巴拉圭的首都。

无论你想记起什么，
它都不会在你的舌尖上好好呆着，
甚至会猫在你脾脏的什么边边角角。

它已经沿着一条黑暗的神话之河漂流而下，
我记得这条河的名字叫L……L什么来着？

好吧，你这么走下去会加入
那些把如何游泳和骑车都忘了的队伍。

毫不奇怪你会在半夜起来，
从一本战争专著中翻找一个著名战役的时间；
毫不奇怪那窗前明月会漂走，
离开那首
你曾经全心热爱的诗。
作者 / [美国] 比利·柯林斯
翻译 / 光诸

Forgetfulness

The name of the author is the first to go
followed obediently by the title, the plot,
the heartbreaking conclusion, the entire novel
which suddenly becomes one you have never read, never even heard of,

as if, one by one, the memories you used to harbor
decided to retire to the southern hemisphere of the brain,
to a little fishing village where there are no phones.

Long ago you kissed the names of the nine muses goodbye
and watched the quadratic equation pack its bag,
and even now as you memorize the order of the planets,

something else is slipping away, a state flower perhaps,
the address of an uncle, the capital of Paraguay.

Whatever it is you are struggling to remember,
it is not poised on the tip of your tongue
or even lurking in some obscure corner of your spleen.

It has floated away down a dark mythological river
whose name begins with an L as far as you can recall

well on your own way to oblivion where you will join those
who have even forgotten how to swim and how to ride a bicycle.

No wonder you rise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to look up the date of a famous battle in a book on war.
No wonder the moon in the window seems to have drifted
out of a love poem that you used to know by heart.

今天选这首诗，主要是为了让大家听诗作者本人在读诗会上的朗读录音。那场面，真是热烈啊！尤其是那些听众，怎么就笑得那么厉害呢？嘎嘎嘎的，好像死了债主似的，至于吗？好像这对于洋人来说也不奇怪。洋人通常乐于表示对他人的欣赏，你唱支歌，跳个舞，画个画，洋人看到了都会露出特别Enjoy的样子，如果中国人这样，通常就会给你钱了。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洋人真的把读书的传统一直坚持下来了。当初朝阳公园还有露天游泳池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肥壮的洋妞儿，穿个比基尼趴在地上，把背上的带子解开（以免晒出印儿来），一边晒太阳一边抱本书看。还有人发组图，看到在纽约地铁一人抱一本书看，基本都不是专业书。美国的读诗会热闹到什么程度，这段录音是活标本。

关于这首诗本身，并没有太多可说。本诗的作者叫「比尔·柯林斯」，一听就像有钱的成功人士哦。这位爷是美国的桂冠诗人，是美国Lehman大学有名的英语文学教授，也是世界上不多的靠卖诗集能赚钱的诗人之一。看了这首诗，就大约可以知道为什么这位爷这么受欢迎了。这首《健忘》写的是每个人都懂的事，俏美幽默，文字特别漂亮。都说「动词是句子的灵魂」，《健忘》的动词用得火花四射。建议同学们把它当英文范文背下来。但是，这首诗的「漂亮」是散文的漂亮，作为诗，缺少一点激情和深度。我经常讲，诗才是语文的终级形式，三流的诗人可以是一流的散文家，诗人写散文那是以高打低。柯林斯教授以诗人的才能写出漂亮的散文，在公众中赢得满堂彩，只能说他是个聪明人。比起同样叫好叫座的弗罗斯特、奥登、希尼的名作，《健忘》欠了点火候。

但是，《健忘》也并非没有诗味儿，我们就说那句「一个接一个，那些你曾经停在港口的记忆，决定跑到你大脑的南半球，到一个没有电话的小渔村去养老。」大家都知道，大脑有左半球，右半球，这里怎么出来一个南半球？这一个词一下子就把「大脑」和「偷偷养老的地方」这两个概念连在了一起。诗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用最少的语言表达最多的意思，「南半球」是个很好的标本。这个比喻本身也很棒，即使放在「诗歌十佳比喻」里，也当之无慨。在这句里，流行散文家柯林斯手腕一抖，瞬间捏了一个蛇形擒拿的手势，接住一个落出桌边的杯子，仿佛在说：「我现在虽然一团和气只求生财，可我还是江湖上的人哟！」

希望通过这首诗发个愿，以后咱「读睡」的线下活动也能火爆有趣，如果「诗歌」这个东西有灵魂，听到我这个许愿一定会笑的。

最后说一下，你猜到诗中提到的那条「L」河是什么了吗？答案是，它是「lethe」，希腊神话中的忘川，读诗真的长学问哟！

荐诗 / 光诸
2013/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