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牧人,胆敢走进我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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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异教徒吉泽黑尔

我在哭泣——
我的梦落进了世界。

没有一个牧人
胆敢走进我的黑暗。

我的眼睛不像星星那样
展现道路。

我总在你的灵魂前乞讨;
你是否知道此事?

但愿我是一个盲人——
然后我就能想象,我躺在你的身体里。

我会把所有的花朵
放在你的血液旁。

我富丽堂皇,
没有谁能把我摘采;

或者把我的礼物
扛回家。

我要温柔地把自己传授给你;
你已知道称呼我的名字。

请看看我的颜色,
漆黑并且闪耀着星光

我不喜欢冰凉的白天,
它有一只玻璃眼睛。

除了你和我,
一切都已死去。

作者 / [德国] 拉斯克—许勒
翻译 / 谢芳

Giselheer dem Heiden

Ich weine –
Meine Träume fallen in die Welt.

In meine Dunkelheit
Wagt sich kein Hirte.

Meine Augen zeigen nicht den Weg
Wie die Sterne.

Immer bettle ich vor deiner Seele;
Weißt du das?

Wäre ich doch blind –
Dächte dann, ich läg an deinem Leib.

Alle Blüten täte ich
Zu deinem Blut.

Ich bin vielreich,
Niemand wer kann mich pflücken;

Oder meine Gaben tragen
Heim.
Ich will dich ganz zart mich lehren;
Schon weißt du mich zu nennen.

Sieh meine Farben,
Schwarz und stern

Und mag den kühlen Tag nicht,
Der hat ein Glasauge.

Alles ist tot,
Nur du und ich nicht.

 

 

吉泽黑尔:德国中世纪英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约公元1200年)中的人物,为三个勃艮第国王中的最年轻者。这里作者将与她同时代的表现主义诗人戈特弗里德·贝恩(1886-1956)比作吉泽黑尔。

拉斯克-许勒是一个不需要预热的诗人。每一次拿起她的诗集,无论从哪一首开始,都能迅速地被她强烈的情绪加热至沸腾。以前读海子时曾把诗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愿意沐浴在世界的光中,得到锻炼和滋养;另一类是和尼采一样要成为太阳,把事物照亮。我想把拉斯克-许勒归为后者。

我曾说过,强指是诗歌魅力的来源之一。逻辑被打断,板结一块,秩序井然的世界被打断,以不寻常的姿态被重新连接在一起。这种“新的可能”如一道流星。有时会直入混沌深处,在被感知被解释之前湮灭;有时却以无与伦比的直觉照亮世界的图景。这是诗从巫的源头一直传承下来的要义。但这强指也是练就三花聚顶,打通任督二脉必经的险关。练过去就是自由,掣鲸碧海,驭剑长空;练不过去即入魔境,招招都是内伤。

拉克斯-许勒通关了,她从内心私密的电台投射出讯息,击中听风者内心早已存在却浑然不察的频率。她使用比喻将世界更紧密更神秘地联系在一起。例如在她的另一首诗中:
法老是金子做的
他的眼睛离去又来临
像尼罗河上闪亮的波浪

回到这首诗。开场就很惊人,我在哭泣——/我的梦落进了世界。首先是哭,然后才是为何哭。这跟皮娜.鲍什讲“我在乎的是人为何而动,而不是如何动”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很多时候哭是最重要的,为何哭这一点一点都不重要。“哭”这一件事是自在圆满的,思考为何哭就会将这圆满打破。这就是心理学的测不准原理。用《铳梦》里的话讲,她皮娜想洞察“机兆”,先发制人。但事实往往以光速降临。如习武者在练习时自可揣摩来招去式,迎敌时在最高级的层面上,只有依凭直觉才能游刃有余。

接下来一共12节,两行一节。两行一节的书写更容易产生庄重,崇高之感。不是有种文体叫做英雄双行体嘛。诗比其他文体高贵的一点就在于诗行四周巨大的空白,想想一个国王住在巨大的宫殿就知道了。这空白绝不仅仅是为了扎势,而是通过将诗行悬置逼迫人们必须正视,必须严肃。想想那些艺术展中的情形就知道,破烂的树根或者马桶被供奉在精心布置的空间里灯光下,瞬间就多了莫名其妙的意味。其实那秘诀也只在于观者的凝视。所以两行一节也是一项偷懒的诀窍,不管是树枝还是马桶我都可以理直气壮摆在那里。好的诗人应该避免这种寄生于形式而不扩充形式的懒惰。

Sorry啊,再回到这首诗。这首诗感人的原因有二,一是重复,二是对比。其实两者也是同一回事。

是对比。12节中基本上每3节算一个大节,依次是骄傲,温柔,骄傲,温柔。起起伏伏动荡人心。再看一下,这对比其实也是一种隐性的重复。只不过重复的不是具体的字句,而是爱情中的情绪波浪般的重复。但再进一步,正如柏桦讲“而冬天也可能正是春天/而鲁迅也可能正是林语堂”,骄傲也是温柔,温柔也是温柔,这4大节依然可以算作同义重复。

除却诗中这种大块的重复,字词的重复也需要注意。“星星”和“黑暗”在这首诗里总是成对出现,也算是对比重复从而同义重复。但如果从更大的范围,拉斯克-许勒诗集中的许多诗来看,“星星”和“黑暗”出现的非常密集。这种更大范围的重复自有其意义:

第一,对于意象/词语的提纯/重铸。星星是个诗人特别是女诗人爱用的意象,博学的博尔赫斯还专门搜集评论过星星的多种比喻。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眼睛”。当这种比喻成为一种范式之后,我们再去阅读一首诗中的“星星”,就可以考虑将它们替换成眼睛。如果说文字是一种编码,那诗歌是对于编码的编码。

第二,在重复的词语和每一次使用时周围不重复的词语的砥砺中,在一首诗整体气场的渲染下,重复的词语被不停地切开,露出新的断面。这于词语本身在重复使用中的磨损,是一种补偿和抵抗。
这种切割或者提纯,是冲击力和感染力的源泉。

回顾整首诗。意象虽然简单,但是容量很大。是瞬间在她眼前打开又指给人看的巨大时空。当下即圆满的诗。大胆假设绝不求证地说,她写诗会比较快,而且较少修改。词语在诗集中的重复能保证她写作的速度。

荐诗 / pistachos
201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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