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恋,一段慈悲的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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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孙多慈

燕子矶头叹水逝,秦淮艳迹已消沉。
荒寒剩有台城路,水月双清万古情。

作者/  徐悲鸿(作于1930年,夫人蒋碧微回国之际,徐悲鸿含愁写下)

赠徐悲鸿

一片残阳柳万丝,秋风江上挂帆时,
伤心家园无限恨,红树青山总不知!

作者/ 孙多慈(孙多慈后于丽水与徐通信所赠七绝)

 

这两首七言古体诗,来自徐悲鸿和他的女弟子孙多慈,其中不刻情却尽是情。因为徐是有妇之夫,固不能像赤条条来去的沈从文,为张兆和写下炽热的诗句,还有足够的理由扬言自杀。

不是所有的师生恋情都值得推崇和宣扬。女子走进学堂也就刚100年左右,而尊师重道的伦理格局里,为人师表者也为处世之楷模,更何况到了当代被赋予红烛的品格,更是让人敬而远之。而当今在报端涌现如此多不尽本分、玷污纲纪的学校女童事件,真叫人恍然这是个师德崩坏的年代了。

若当今还沉浸在对“红烛”的无限想往里,我想是没有搞清楚,红烛亦先为人,有人之悲苦、性情、情感和情感上的缺点,若要在学生面前维持圣贤完人,真是不人道。

上世纪30年代徐悲鸿在南京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教画,孙多慈为落榜后旁听生,他给留法的夫人蒋碧微去信:你再不回来我恐怕要爱上别人了。蒋回国前夕,他写下这首七言,其中“荒寒剩有台城路”,是寄寓了他和孙那夜在玄武湖畔台城写生,而如今太太来即、情势告急,只好借景抒郁情。

上图素描是徐悲鸿为爱徒孙多慈所作第一幅肖像(1930年),右下方题词:“慈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愿毕生勇猛精进,发扬真艺,Minewe实凭式之。噫嘻!其或免中道易辙与施然自废之无济耶。庚午初冬,悲鸿。”其中有严师对爱徒的期望、勉励与劝诫,也有不淡定的冲动和溢美。

徐悲鸿的画风再苍硬遒劲,而一旦到了私域,就像绵软难匀之颜料。他对蒋碧微说:“如果真要拆散这个家,早就和你离婚了。”看得出对蒋是有愧怍的,他岂止是没拆散,却另又不归,住在学校画室,便能顺理成章与孙相见。

既是如此,他也曾试图帮孙争取庚款奖学金,送其留学,将其许婚给友人(上海震旦大学才子盛成,凭自传体小说《我的母亲》扬名法国文坛)……惜才是真的,很难说是否有“占有之爱”,然而他的书房里毕生挂着其喜爱的一副对联:独持偏见一意孤行。

徐悲鸿内心,也许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徐蒋离婚后,徐再娶,此时孙也已杳然海外。这段恋情终不可善终,也不如其他师徒之好流传成佳话(如鲁迅与许广平),兴许就在于有蒋氏在先,而蒋绝非泛泛之辈,比起郁达夫、王映霞之间的孙荃,她可是落落独立,灿若晨星之新女性。曾纠缠于郁达夫、王映霞之间(被郁视为“情敌”之一)的国民党浙江教育厅厅长许绍棣,由王映霞介绍,最终与孙多慈执手白头,即便孙难断旧情,独有感叹“孤舟一叶独沉沉”。

1931年徐悲鸿曾以他与孙为人物原型,倾力绘制《台城月夜》,沐浴在月光和目光中的徐、孙二人,遭到蒋碧微的嫉恨,该图后毁于人力与蚁噬。徐悲鸿的恋孙情节并未消减,转画人为画猫,为孙多慈绘制了多幅以猫拟人的《睡猫图》。徐悲鸿曾在一幅《睡猫图》左下方印有平生最爱一枚闲章:大慈大悲。徐、孙二人的名字连同他们的感情、宿命被巧妙至于其中,这不免让人想起张爱玲对胡兰成说的那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不是所有的师生恋情都值得推崇和宣扬,但民国时期师生之无尊卑、对等人格可见一斑。人之私性总先于他赋之位格,真如决堤之泛,宁愿背其世俗,也不能妄加道德评论。徐一生自鉴之对联,有一横额:应勿庸议。都不理世俗了,至于为何终未在一起,那是后话,或另议。

蒋碧微本名蒋棠珍,孙多慈本名孙韵君,碧微、多慈均为徐悲鸿所赐改。蒋是宜兴大家之后,随徐私奔巴黎,两人有对诗流传,也见足够的好;徐的续弦廖静文,亦为徐的弟子,曾得其诗云:魂已随君去,相随永勿离。

惟其徐、孙之寥寥数句,年代不合,情意如梗,倒叫人慨叹,“荒寒剩有多慈君”……

孙多慈1952年所作传奇名画《寒山孤帆图》,题词五律——“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寒江沉落日,黄叶下深秋。风励防侵体,云行尽入眸。不知天地外,更有几人愁?”——为孙当年赠徐之物。仅一年之后(1953年9月26日),徐病逝,孙为其戴孝三年。过尽千帆皆不是,此后孙多慈在她的一方春波里,唯有朝朝孤倚。

荐诗 / wangdanyang
2013/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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