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看到的是鸭子，但记住的是兔子，但是我们没法同时拥有这两种体验。——贡布里希 《艺术和幻觉》。

你记起了什么？当我看他磨花的镜片，我只想

离开他。在这之前？他为我在午夜偷那些樱桃。
我们在雨中漫步我爱他。
在这之前？我看到他在野餐中走向我，
局促，客气。
但你爱他吗？他坐在屋子里，
把百叶窗拉下，沉思。但你爱过他吗？他给我
一张他16岁时的照片，从栈桥上跳入水中。那是夏天。
他的胳膊伸开。在这之前呢？
他的妈妈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卷发，
哭泣着，哭泣着。
这些是他跟你说的吗？他戴上草帽，追着我
进入谷仓。他跟你说过些什么？这是干了的玫瑰，深褐
如烟草。这是一封信，我撕碎又重新粘起。
这是个天鹅绒封面的本子。但是
你还在爱着他？当我把封面上的绒毛反向压弯，
那颜色会站直，然后反弹。你什么意思？
有时，当我完全独自一人，
我发现自己会拔弄它。

作者 / [美国] 查娜·布罗克
翻译 / 光诸

Duck/Rabbit

We remember the rabbit when we see the duck, but we cannot experience both at the same time. —E.H. Gombrich, Art and Illusion
What do you remember? When I looked at
his streaky glasses, I wanted
to leave him. And before that? He stole those
cherries for me at midnight. We were walking
in the rain and I loved him.
And before that? I saw him coming
toward me that time at the picnic,
edgy, foreign.
But you loved him? He sat in his room with
the shades drawn, brooding. But you
loved him? He gave me
a photo of himself at sixteen, diving
from the pier. It was summer. His arms
outstretched. And before that?
His mother was combing his soft curls
with her fingers and crying. Crying.
Is that what he said? He put on the straw hat
and raced me to the barn. What did he
tell you? Here’s the dried rose, brown
as tobacco. Here’s the letter that I tore
and pasted. The book of blank pages
with the velvet cover. But do you still
love him? When I rub the nap
backwards, the colors lift,
bristle. What do you mean?
Sometimes, when I’m all alone,
I find myself stroking it.

Chana Bloch

今天这首诗又有知识点，荐诗人很开心。它的题目是视觉心理学的一个重要现象，所谓“鸭子/兔子幻觉”。这种视觉心理现象首先由美国心理学家约瑟夫·贾斯卓（Joseph Jastrow）提出。他通过一幅从幽默漫画杂志上发现的图来说明一个视觉的道理。
这幅图是这样的：

如果你认为它的脸是朝左的，你会认为你看到一只鸭子；如果你认为它的脸是朝右的，你会认为你看到一只兔子。心理学家就是牛，他从这幅特无聊的小漫画里看出了特别高大上的心理学理论。其实，这个东西只是一些线条，既不是鸭子也不是兔子，但是你通过对线条的解码看出了生活中存在的事物。不同的解码方法会对让人“看到”不同的事物，这说明大脑是积极地介入到视觉活动中的。后来这个现象又被贡布里希引用到他的大牛书《艺术与幻觉》中，他说“我们不能同时把它看作鸭子和兔子”。

如果想要把它同时看作鸭子和兔子应当怎样呢？多年后有好事者用PS回应了。是这样滴：

或者这样滴：

但还是有人公然挑战贡布里希，弄出了这个玩意儿。

甚至这个玩意儿：

毁童年啊，这是。看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到今天的诗。以这么学术的事儿做题目，作者一定也是很学术的吧，没错。本诗的作者查娜•布罗克是个教英语语文的大学教授和翻译家，还曾经担任一个叫“柿子树”（www.persimmontree.org）的公益网站的诗歌编辑。这个网站很有趣，专门刊发60岁以上女人的

文艺作品。看看这些“广场舞年龄”的美国女人在干什么，真的让人觉得“代沟”这件事在美国真的是不大啊。
布罗克阿姨，或者布罗克奶奶写诗没有什么花招儿，四平八稳。讲一般人的感情，讲事儿，讲细节，这是当代英语诗的主流，像那种特“飞”的意象派，人生啊，爱情啊，宇宙啊之类的慨叹相对少了很多。但是《鸭子还是兔子》还是有些新意的。它把一个提问者的问话和女主角的回答融合在了一起，用缠绕的结构模拟了缠绵悱恻的心情。随着提问的积累，回忆的深入，女主角再也无法确定他是否还爱着那个男人，于是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结尾很赞，它用了一个细节，还表现女主角陷入深思。这种深思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别人既没法进入，也没法助其解脱。那个天鹅绒本子我们很多人都那么玩过，可是怎么人家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呢？

最后，我们回到开头。一幅画，可以被看作是鸭子，也可以被看作兔子；同样，一种情愫，可以被看作爱他，也可以被看作不爱她。随时间和心境改变的世界形象，同时又像一幅唐突的漫画一样摆在面前，让人无法逃避。题目中的伏笔，《鸭子还是兔子》成为一首真正的诗。

荐诗 / 光诸
2014/05/12

题图 / Alijard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