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睛在看，——有眼睛在梦幻，
有眼睛在喊，——有眼睛在期盼，
有眼睛在笑——心旌荡漾的微笑，
有眼睛在哭——伤心欲绝的泣哭，
有一些垂目纵深——另一些则目及渺远。

它们像那花朵——由大地孕育。
而你双眼澄碧，——我永远的特蕾西，
它们正在——穿过你纤手如草叶，
看着我，梦着我——呼唤我，等待我，
对我微笑着微笑——心旌荡漾的微笑
对我哭泣着哭泣——伤心欲绝的哭泣
从深沟纵壑，——从天高地阔

我生在你眼里，——你的眼赐我生命，
我活在你眼里，——若阳光照我穹宇，
我死在你眼里，——我的家园和归径，
你的眼即我墓冢，——你的眼即我属地。

作者 / [西班牙] 乌纳穆诺
翻译 / Alicia

Hay ojos quemiran, hay ojos que sueñan

Hay ojos quemiran, -hay ojos que sueñan,
hay ojos quellaman, -hay ojos que esperan,
hay ojos que ríen -risa placentera,
hay ojos quelloran -con llanto de pena,
unos haciaadentro -otros hacia fuera.
Son como lasflores -que cría la tierra.
Mas tus ojosverdes, -mi eterna Teresa,
los que están haciendo -tu mano de hierba,
me miran, mesueñan, -me llaman, me esperan,
me ríen rientes -risa placentera,
me lloranllorosos -con llanto de pena,
desde tierraadentro, -desde tierra afuera.
En tus ojosnazco, -tus ojos me crean,
vivo yo en tusojos -el sol de mi esfera,
en tus ojosmuero, -mi casa y vereda,
tus ojos mitumba, -tus ojos mi tierra.

MIGUEL DE UNAMUNO

我对乌纳穆诺了解甚少，诗几乎没读过。在整理聂努达的情诗时，无意中在网上发现这一首诗，立即被吸引。

在我的印象中，乌纳穆诺悲情又高冷。记得他是哲学家，写了一部《生命的悲剧意识》，总让我想起《悲剧的诞生》，书中的诸多金句会频频出现在各种文章的引用里。事实上他是受尼采和叔本华影响很深，现实中难寻出路的伟大灵魂，也总难逃对生命意义和人类命运这种命题的拷问，我想这正是现当代排前列的中国作家都对乌纳穆诺推崇有加的原因。他生在西班牙现代史上最动荡的年代，战争、党争、独裁纵贯他的一生。一个理想主义知识分子生活在这样的年代，悲剧早已注定。这位九八年代的头牌“公知”曾任萨拉曼卡大学校长，他热爱国家和人民，一生在为“如何让西班牙更好”思考、撰文、呐喊、宣传，但那个癫狂血腥的时代，他所做的一切只能化作一场悲鸣，或是当局者冷嘲热讽的“知识分子的天真”。

因为反对独裁，他被罢免教职，被流放，被审判，被拘刑。1936年的最后一天，死于铁窗之下，我们都知道那是西班牙哪一段历史（不知道的可以google之，注意，百度或许还真没法让你轻松查到这段历史）。《殉道者，圣~马努埃尔~布埃诺》，这个书名翻译成汉语相当拗口的作品，是乌纳穆诺的小说代表作之一。我相信这不是历史的巧合，这就是作家对自己命运的预言，“殉道者，堂~米盖尔~德~乌纳穆诺”，换上他本人的姓氏与名字，是何等贴切。历史总在轮回，西班牙虽远，有一些集体记忆却是世界共通，离此时此刻的我们绝不算远，往往还相当切近。

正因为对乌纳穆诺的这些印象碎片记忆很深，在读到这首爱情小诗时，才让人格外惊讶。原来悲情又高冷的革命斗士，情诗也写得如此美丽。这是一首单韵诗，用词简洁到好几处都干脆省略了动词，而对仗和呼应是我偏爱的诗法，这首诗将它们运用得精巧轻松。我努力在翻译中保持原诗简单干净的面貌，可惜笔力有限，只概一二；也无法在达意的前提下还原诗人那几句恰到好处的轻快呼应。第一段末句的“unos hacia adentro -otros hacia fuera”（直译：有的向内，有的向外）和第二段末句的“desde tierra adentro, -desde tierra afuera”（直译：从大地以里，从大地以外）。原诗如此举重若轻，而我的拙译早已面目全非。还有像第十行中“ríen rientes” 和第十一行中“lloran llorosos”这样的遣词造句，我也只能发挥下自己对港台歌词的记忆，翻译成现在的样子。

全诗仅仅十六句，“眼睛”一词却出现了十三次。“眼睛”在爱情诗里是最常见的意象之一，而高冷的哲学家乌纳穆诺，在这首诗里却对“眼睛”做了最直接真诚的白描，一反我对他的印象，活脱脱一维特式的痴心少年就在眼前。只是终结的第三段，哲学家才又显露出一些哲学家的样子。在爱人的眼睛里，他确信找到了生的意义和死的归属，或许那家园正是精神的家园，而那坟墓也正是灵魂的最终栖息之处。乌纳穆诺曾这样描述“爱”：“爱即是悲悯：如果肉体因悦乐而结合，那么灵魂将因痛苦而结合”。这位悲情的殉道者，痛苦挣扎相伴一生。这首小诗，让我相信，他在爱情中能获得精神的片刻宁静。即使灵魂是因痛苦而结合，而这结合的希望便是救赎。绝望中的自我救赎，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感谢上帝，赐予我们爱的本能。在任何一个时代和国度，不管现实多令人绝望，人们才总对美好抱有希望，这就是我理解的爱的力量。

荐诗 / Alicia
2014/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