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热切地相爱后，
我们在晚冬里听见音符
一齐滚落下来，我们还听见
冰块从嫩枝末梢坠落。
音符移动时，它们放弃了多少东西。
它们是未食过的食物，未享受过的
舒适，未说过的谎言。
音乐是我对你的注意。
当那音乐再次降临，
白日的晚些时候，我看见你含着泪。
为了不让别人看见
我看见你把头转向一边。
当男人和女人结合到一起，
他们得放弃多少东西！鹪鹩
构筑它们想象穿织和琴弦终止的
巢穴，动物们
每一年都放弃它们所有的财富。
男人与女人留下的是什么？
比鹪鹩更辛苦地工作，他们
不得不放弃对完美的渴望。
内心的巢穴不是由本能构筑而成
永远也不会很圆，
每只鸟都不得不进入由其他
不完美的鸟构筑成的巢穴。

作者 / [美国] 罗伯特•勃莱
翻译 / 董继平

Listening to the Köln Concert

After we had loved each other intently,
we heard notes tumble together,
in late winter, and we heard ice
falling from the ends of twigs.
The notes abandon so much as they move.They are the food not eaten, the
comfort not taken, the lies not spoken.
The music is my attention to you.
And when the music came again,
late in the day, I saw tears in your eyes.
I saw you turn your face away
So that others would not see.
When men and women come together,
how much they have to abandon. Wrens
make their nests of fancy thread
sand string ends, animals
abandon all their money each year.
What is it that men and women leave?
Harder than wren’s doing, they have
to abandon their longing for the perfect.
The inner nest not made by instinct
will never be quite round,
and each has to enter the nest
made by the other imperfect bird.

贫穷而能听到风声也是好的。

上个世纪80年代对文艺而言是彩色的，而且热闹。

那时村上春树开了酒吧，跑步，不停练笔，直到《挪威的森林》面世。莱昂纳德•科恩又出诗集，又推唱片，经典歌曲《I’m Your Man》、《Famous Blue Raincoat》席卷着全球发烧友。Sting在享受他的第一支全球冠军歌《Every Breath You Take》，而迈克尔•杰克逊的两张专辑和他的迷幻舞步横扫了全世界。库布里克在创作《全金属外壳》，马丁•斯科塞斯拍出了《基督最后的诱惑》，阿加妮的美正令镜头破碎。Sony的随身听开始改变音乐和年轻人的关系，杂志和电视的地位如日中天。整个地球喧闹蓬勃，充满了欲望与热情。

而罗伯特•勃莱却一直安静住在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农场里，已经长达半个世纪。

我遇到勃莱时，已经是到了90年代，但这相遇依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打中了我，很快速，很直接，因为他写道：贫穷而能听到风声也是好的。

那本诗集的名字，叫做《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非常美，以至于可以用来作为座右铭。

喜欢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因为就在80年代，就有评论家说这本诗集是“80年代美国最佳诗集”。

勃莱热爱中国古代的诗人，或许连生活方式也因此而改变，像陶渊明那样隐逸生活，写精炼的短诗，比如这一首：“想起放弃所有的雄心多么奇怪！ / 我突然用如此明澈的眼睛看见 / 那刚刚飘落在 / 马鬃上的白色雪花！”这不就是五言诗的英文版嘛。

勃莱写季节，写植物，写动物，但都是为着和一个他爱的女人说话。在宁静的乡居生活里，并非没有热烈的爱情。

这批诗，情感写得好，性爱也写得美。

所以两个世界，当然是指精神世界和肉体世界。

如果你去过音乐会，身边一定应该是你喜欢的人。如果音乐曾经让你笑或者哭，或者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如果你想蹦起来，想跳舞，那会儿你一定想立刻沉进爱里面去。那时你的身边，有过那个你想紧紧抱着的人吗？

勃莱把那个时刻形容得无比好：音乐，是我对你的注意力。

爱有时是累人的，这首简单直白的情诗只想说说爱情的辛苦。我们无论掌握了多少智慧与技能，我们也还是那些必须筑巢的鸟儿。

你得放弃很多东西，才能进入这个不完美却完整的世界。

写到这里突然写不下去了，我痛切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只尚未进入那不完美巢穴的鸟。

我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场音乐会。

荐诗 / 陈垦
2014/03/09

题图 / The Köln Conc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