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马

我喜欢的不是马，它们在现代饲养条件下
寿命可以达到25岁。我喜欢的
是寿命只有一天的虫子，尤其这天还是
一个倒霉的日子，一个火车出轨或者
化学品泄漏或者警察承认伪造现场的日子，
那时没有人会想别的事情，起码不会
有一秒想那只虫子。我知道虫子的感受，
因为我生在这个腐烂的时代，就像生在原罪中。
每个人都很忙，心烦意乱中忘了杀死我，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让我活下去。我并没有
和马住在一起，但有一只小小的狗
它在黄昏时和听到跺脚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怜
每个雕像都曾经因为它的肌肉遭殃。
我希望它能有一天能够听懂人话，
这样我或许可以让她安心，不要害怕——
我们的整个世界已经死了，它再也伤不到你。

作者 / [美国] 娜塔丽•夏佩罗
翻译 / 光诸

Not Horses

What I adore is not horses, with their modern
domestic life span of 25 years. What I adore
is a bug that lives only one day, especially if
it’s a terrible day, a day of train derailment or
chemical lake or cop admits to cover-up, a day
when no one thinks of anything else, least of all
that bug. I know how it feels, born as I’ve been
into these rotting times, as into sin. Everybody’s
busy, so distraught they forget to kill me,
and even that won’t keep me alive. I share
my home not with horses, but with a little dog
who sees poorly at dusk and menaces stumps,
makes her muscle known to every statue.
I wish she could have a single day of language,
so that I might reassure her don’t be afraid?—
our whole world is dead and so can do you no harm.

Natalie Shaperd

我一直在关注最新的英文诗，时不时动手翻译一首。当然希望翻译的成果可以在“读首诗再睡觉”呈现，但是并非每首诗都适合。为了克服选择障碍，我给自己定下来一条规则：如果不知道翻哪首，就翻一首题目中有动物的。那天我翻了这首《不是马》觉得就是一首典型的少女诗，犹豫是不是推送。去游了泳之后还是很喜欢这首诗，于是决定介绍给大家。

个人感觉，英文诗总体来说比较平实，词句之间的联结比较讲究逻辑。多数诗作都是通过细节，讲述平常的生活感受。《不是马》也是如此，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多可以解释的东西。

本诗的作者娜塔丽•夏佩罗出生于1982年，拿到一个写作学士，一个诗歌硕士和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80后又是学院派，夏佩罗可以作为美国新生代女诗人的代表之一。《不是马》刊登在2013年的美国《诗歌》杂志上，不知道是不是最新作品，但是少女情怀那是无可怀疑的。

娜塔丽长得是这个样子滴，标配的“绿茶抓马困，碧池小女神”，啊哈！

虽然表现的东西很简单，但并不是没有技巧。“它们在现代饲养条件下寿命可以达到25岁”，这么学术的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生动地刻划了少女认真地自恋的神态。而开头如此认真地说马，后面突然说起了虫子，然后又说小狗。最后读者发现，原来说的根本不是动物。总之是絮絮叨叨，摘摘歪歪，但是却一气呵成，气贯小长虹。最后，我们发现诗的题目却是“不是马”，“马”不是没有意义的，它或许代表什么精神，需要读者自己解读。全诗没有“大总结”，却有隐藏着的“回马枪”。音乐里把没有在应该出现的时间点上出现的拍子叫“offbeat”，而“offbeat”这个词又是“很酷，超屌”的意思。《不是马》就很有“offbeat”的意思。

回想起来，我在少年时也曾经写过很多有“世界”和“死亡”这样词句的诗，但是有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很少用这两个概念。为什么？或许在年轻的时候，需要打破自己的小世界，进入一个巨大的世界，一切都不确定，颇感惶恐。此时死亡还远，不能指望那辆终极的归家驿车忽啸而至，消解到人生的所有责任。所以，面对庞大的世界，对“死亡”颇有思乡之情。然后人终究要长大，不管是渐悟顿悟还是洪荒胡涂，不管是纤刀破茧还是千跌万撞，总之是长大了，不管穷富成败，每个人都离死亡更近了。此时反正那辆“驿车”已经在望，就不怎么想念了；因为多少已经进入世界内部，所以明白“世界”是多么复杂多面，薄厚氤氲森罗无尽，把它当作一个名词使用是多么地虚妄。此时的我们，更喜欢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一个整体打量，慨叹命运任性的无常或者冷酷的有常。所以，年长之后，很少使用“世界”和“死亡”这两个词，取而代之的是“人生”和“命运”。

虽然如此，回望青葱岁月，还是禁不住喜欢。在世界的巨大阴影下，和一只小狗依偎，这是一个回不去的家园。

荐诗 / 光诸
2014/03/10

题图 / Jun Kuma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