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何以关心美

20140602

黄水仙

——献给大卫•莱曼

一万多花瞥见我
摇着脑袋快乐舞蹈
——华兹华斯

很多次下地狱撕碎了它,
这就解释了诗歌的存在
——杰克•斯派塞

入侵伊拉克的战争打响时
我在对着黄水仙拍照
枝叶伸展花盘褶皱
那些黄水仙在基督的绿风中摇摆。

沿着绿草相伴流动的河水
还有河里的天鹅和鸭子,
剑桥镇一样温柔的天空
像一双妙手美化着大地

它开始描画一本儿童图书
人们穿着轻薄的衣服跑出来
玩耍,撒欢,和他们的情人,朋友,动物和孩子们
一起跑来跑去

就像每条石头砌成的历史之路
这一切都在平静的春天做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是地狱
因为黄水仙看起来会跳舞

而且让在公园里的我们也想跳舞
还有深呼吸,而且我知道
我有特权可以吃东西并且吸纳这样的美好

于是我们就可以尝尝痛苦,把它在我的舌尖上滚来滚去
这玩意儿不错,
残酷的战争不错,愚蠢不错
藏在洞穴里的原始人非常不错,
他们尽力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有诗歌。

诗歌存在是因为生活是艰难的
但比它的替代品,“啥都不做”和“啥都没有”
要好些。
看那光和色,那泼洒的亮黄色

就像在翠绿色的文本上画重点,白天鹅
和有斑点的褐色鸭子静静地
漂在整条河上,就像一种未被撕破的语言
不缺乏任何东西,也不排斥任何东西。

好了,言归正传。你不觉得,
我们的工作就是要保卫它们
保卫我们看到黄水仙的日子,
甚至在这一天我们的主人发动了战争?

作者 / [美国] 阿莉西娅•奥斯特里卡
翻译 / 光诸

 

Daffodils

—for David Lehman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William Wordsworth

Going to hell so many times tears it
Which explains poetry.
—Jack Spicer

The day the war against Iraq begins
I’m photographing the yellow daffodils
With their outstretched arms and ruffled cups
Blowing in the wind of Jesus Green

Edging the lush grassy moving river
Along with the swans and ducks
Under a soft March Cambridge sky
Embellishing the earth like a hand

Starting to illustrate a children’s book
Where people in light clothes come out
To play, to frisk and run about
With their lovers, friends, animals, and children

As down every stony back road of history
They’ve always done in the peaceful springs
—Which in a sense is also hell because
The daffodils do look as if they dance

And make some of us in the park want to dance
And breathe deeply and I know that
Being able to eat and incorporate beauty like this
I am privileged and by that token can

Taste pain, roll it on my tongue, it’s good
The cruel wars are good the stupidity is good,
The primates hiding in their caves are very good,
They do their best, which explains poetry.

What explains poetry is that life is hard
But better than the alternatives,
The no and the nothing. Look at this light
And color, a splash of brilliant yellow

Punctuating an emerald text, white swans
And mottled brown ducks floating quietly along
Whole and alive, like an untorn language
That lacks nothing, that excludes

Nothing. Period. Don’t you think
It is our business to defend it
Even the day our masters start a war?
To defend the day we see the daffodils?

ALICIA OSTRIKER

 

这个六月有点特殊,中国和世界也各种不消停。在妖气冲天的炎热中,充满各种无力感,但“蠢蠢”也会“欲动”,今天推出的这首诗,就是献给这个时代关心诗歌,关心美的人的献礼。

本诗的作者阿莉西娅•奥斯特里卡生于1937年,现在还健在。《黄水仙》发表于2005年,也就是在美国发动入侵伊拉克的战争近两年后。奥斯特里卡是美国诗人和学者,以写犹太人女性主义诗歌而成名。我们都知道犹太教的《圣经》带有强烈的男权主义色彩,如何既是女性主义者又爱犹太人的上帝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奥斯特里卡就是一个喜欢提出直不楞登的难题,寻求曲里拐弯答案的人,被《进步》(Progressive)杂志称为“美国具有‘最激烈的真诚’的诗人”。

本诗中的“黄水仙”是欧洲人喜欢的一种园林花卉,后来被带到新大陆。和中国的漳州水仙的雅致不同,黄水仙以硕大热烈的黄花而闻名。在美国发动入侵伊拉克战争的那天,诗人正在给黄水仙拍照。在这样一个历史的关键时刻——国家犯下关键性的错误,在世界的另一个端,无数的人在经受血与火的煎熬,欣赏美,创作诗歌又有什么意义呢?

诗人提出了问题,然后兼以学者的敏锐和诗人的灵巧回答了这个问题。大约的答案包括:

首先,写成文字的东西本来就很难包含有真正的血与火,看看那些历史书,不都给人儿童读物的即视感吗?

第二,因为上一条,艺术能够在这个基础上再鼓捣出一点点痛苦可以品味,不是很好吗?

第三,生活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对历史和现实中的重大事件的无力感只是它的不完美的又一种表现而已。

第四,美好本身也蕴含着残酷,当你看水上天鹅的时候,不同样也有“无法进入,无法理解,无法掌握”的无力感吗?

最后,诗人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工作就是要保卫它们,保卫我们看到黄水仙的日子,甚至在这一天我们的主人发动了战争?”这似乎是反讽——诗人啊,你既没有参加战争,也没有阻止战争,何以“保卫”呢?但也有认真的成份——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所有的工作都并不是意义无限,也不是能量无限的。或许,诗人能够保护好一时的美,就已经尽职了。

《黄水仙》初看平常,但仔细看深刻全面,技巧高超。在这个日子献上这样一首诗,算是对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小小的致敬。“读首诗再睡觉”走过了一年多,肩负着期望和使命,再也不能像初创的时候大胆敢言。那就让我们在一起做更深刻的思考,比如,在这样一个时代,面对着可能离我们更近,而且比美国入侵伊拉克更重大的历史事件,诗人能够做些什么呢?

这次的朗读里包括原诗作者阿莉西娅•奥斯特里卡的朗读,因为这首诗写于2005年,所以朗读时阿莉西娅奶奶起码68岁了,可是声音很像个少女。是老人都会回归小孩,还是诗人从来没有长大过?我觉得,能像个二楞子一样提出诗中那种无解的问题,多少得有些童心吧。

荐诗 / 光诸
2014/06/02

 

 

题图 / Drazen Jerab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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