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渡塔里木河
要长相没长相
不要才华又有那么一点
一个软弱的人,背着粮袋骑马过天山
没有理由
也没有命数
如此没用的人
背着什么也无济于事
因为如果是流沙
它会自己走,张着小嘴吹风
会抬头游过黄黄的腾格里
因为如果是数字
它会和邂逅有关
小小的嘴唇会对着牧区抢先读出O
一个靠软弱远行的人,他要流淌
水会来帮他
蛇会来帮他
一个过时的人,他要动脑筋
一夜行走就会走到信中
如此软弱的人
河水都比他硬
这样的人内心甜蜜,长着高个
我们在城里碰到
这样的人,常常是熟悉的朋友
常常是女孩的哥哥
这样的人只有去渡塔里木河
戴着草帽,所有的省份都不要他
这样的人去当兵不会朝外国射击
这样的人去作客会把主人送走,自己留下来
戴着草帽,粗通文墨
在上游写信,或者在下游的磨坊里碾米
用阳光催促事物朝坏处发展
无情无义
看着女子绣花边
心就比丝线还狠
塔里木河正在上涨
淹没了沿岸的小个儿
而那软弱的人,在毡房里碰完了运气
白天如同牧民的儿子
晚上如同篡位的叔叔
胆儿比太监的那个还小,信心又不足
放出去的牧群一次也没收回来
这样的人,我碰到过
在城里很有文化,你还未揍他
脸就吓白,心跳好几天
这样的人翻过了天山
像是一心要为葡萄干而死,我管不了他
他纯粹不需要自己,只想利用自己渡河
红花在天山里开了又开
他又骑了一匹含情脉脉的马
这样的人,正是我的兄弟
渡河之前总来到信中
作者 / 李亚伟
选自 / 《豪猪的诗篇》,花城出版社,2006年
我读的诗,远不够多,还在不停地读,我渴望在新读到的诗行里邂逅世界还有如此多的不同;我读的诗不计其数,有时觉得已无需再读,因为纷繁的世界已被我所遇见的诗行,洗劫一空。遗憾的是,我无法克服自己的健忘,尤其是,当我与那些本已读过数遍的诗行再次相遇,我常常不得不承认:它似曾相识,又崭新如初。李亚伟的《天山叙事曲》就是这样一首。
我在时间中遇到一些人,就如同这些诗,一直离我很远,又一直在我身边。他们是含情脉脉的兄弟,她们是相忘江湖的情人,他们早晚会回到我给时间的信中,无论他们远走天山渡过塔里木河,还是近在眼前变成文字盯着我看。在今年4月23日单向街的通宵阅读活动中,我选了李亚伟这首《天山叙事曲》去读,并把它送给流马。在这首诗里,我看到了这位认识多年的朋友的一部分样子。
时间,是万物的主宰,是诗人唯一可无限依持又可轻易脱手的宗教。通过写作与阅读,诗人总在试图临摹时间的面孔,一百种,一万种。在一首诗里,看到自己的朋友,我感到幸运,你或许和我一样,在李亚伟众多的诗中,见到过你所认识的时间的众多化身。
荐诗 / 金马洛
2015/06/09
非常喜欢李亚伟这首《天山叙事曲》,他准确地描绘了一个形象,一个类似小说里的人。一个当代的书生,骑马过塔里木河,骑马过天山,然而他并不需要自己,只是利用自己渡河,没有太强的个人意志,只是拿自己当空气,骑着一匹含情脉脉的马,随遇而安,完全靠运气活着,于是运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我们该如何总结这样的人呢?没有办法说出全部,因为他同时又很丰富,说出一点就漏掉其余,所以就连诗人要写下他,也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那些互相矛盾的合理性都统一在一个“软弱”里面。这是一种“迷人的软弱”,“强大的软弱”。谁读了都会觉得一个这样靠软弱远行的人,强盗都要忍不住退避三舍。
想必是一个在天山游荡的友人,和诗人时常保持着通信,报告着游历的种种,在诗人浪漫的笔触下,满是温情的调侃,也有隐约的批评,但总体上还是略带艳羡的赞美。
今年4月23日的单向街彻夜朗读会上,老金朗读过这首诗,还特意将这首诗送给我。本来一直走神的我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我得说,我当时误读了老金的意思。个人觉得这首诗之于我的意义只有一个,那是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有的一点婉转批评。我不仅将“软弱”一词完全对号入座,照单全收,而且还引起了一个双鱼男翻江倒海的般的内心戏,以至于再一次怀疑人生。不过后来老金毫不犹豫地纠正了我的看法,他说这首诗并没有任何批评之意。
这就很有意思了。如果老金对这首诗的联想是一种误读,那我的反应则更是误读的误读。这一切,似乎离诗本身越来越远了。但这“迷人的软弱”,究竟有多少人误读,又有多少人情愿对号入座呢。一个软弱者的乌托邦,也承载着很多软弱者的冒险梦啊。
荐诗 / 流马
2015/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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