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切下湖泊于是湖泊径直出现
他向拖鞋中疲倦的脚微笑。
他把音乐开得更响。
他从餐具架子上取下凡士林。

他是彩色瓶子后变幻的微笑。
他吃，不担心穷人向他讨要。
他做出松树那么高的姿态。
他的行为是多佛的白色峭壁。

他知道他的脖子被冻僵了。
他在幽暗的狼谷中哼鼻子。
他写下，“如果你访问过这座岛，
他会使你回到童年。

“他是树篱后的说谎者
他从真诚中培养出一个早晨，
他是他自己的安慰奖。
他从一开始就盯住了你。”

他听到虚弱的人被一个微笑砍倒。
他在喷火的屋顶上悲惨地跳华尔兹。
他从不在附近。你需要的东西
他用一个人做沙拉的空气把它们删掉。

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他是你曾经称为呢帽的力量，
他已经在“卡门“中出现
他模仿你。如果你认为

他重要，这会使你无处容身。
他是更苦涩的影像的来源。
他习惯于美化一只老鼠。
他现在为他的伊特鲁里亚人的外表而骄傲。

他在他的睡眠中走进你的生活。
他只配让孩子们知道。
他在犹他州被当做野蛮人饲养。
他帮助他母亲接受晾衣绳。

他作为明星不能被忘记。
他以“边缘人”而闻名。
他会告诉你他有过艰难的日子。
他会试着把他的发表欲伪装成一个妖妇。

他恐惧地注视楼梯。
他不再吃东西。
他最后飞到了纽约。
他举起写着这样字句的卡片：

“他的左眼中呈现出一个问题。
他不喜欢警察但将与他们联合起来。
他将点一道菜单上没有的菜。
他是美与文化之眼所看不见的。

”他阻止了墨西哥米斯廷盖特的谋杀。
他有堕胎的本领。如果你看见
他跟着你，马上把他忘掉：
他很危险，即便在他睡着了没有武装时。”

作者 / [美国] 约翰•阿什贝利
翻译 / 马永波

 

He

He cuts down the lakes so they appear straight
He smiles at his feet in their tired mules.
He turns up the music much louder.
He takes down the vaseline from the pantry shelf.

He is the capricious smile behind the colored bottles.
He eats not lest the poor want some.
He breathes of attitudes the piney altitudes.
He indeed is the White Cliffs of Dover.

He knows that his neck is frozen.
He snorts in the vale of dim wolves.
He writes to say, “If ever you visit this island,
He’ll grow you back to your childhood.

“He is the liar behind the hedge
He grew one morning out of candor.
He is his own consolation prize.
He has had his eye on you from the beginning.”

He hears the weak cut down with a smile.
He waltzes tragically on the spitting housetops.
He is never near. What you need
He cancels with the air of one making a salad.

He is always the last to know.
He is strength you once said was your bonnet.
He has appeared in “Carmen.”
He is after us. If you decide

He is important, it will get you nowhere.
He is the source of much bitter reflection.
He used to be pretty for a rat.
He is now over-proud of his Etruscan appearance.

He walks in his sleep into your life.
He is worth knowing only for the children
He has reared as savages in Utah.
He helps his mother take in the clothes-line.

He is unforgettable as a shooting star.
He is known as “Liverlips.”
He will tell you he has had a bad time of it.
He will try to pretend his pressagent is a temptress.

He looks terrible on the stairs.
He cuts himself on what he eats.
He was last seen flying to New York.
He was handing out cards which read:

“He wears a question in his left eye.
He dislikes the police but will associate with them.
He will demand something not on the menu.
He is invisible to the eyes of beauty and culture.

“He prevented the murder of Mistinguett in Mexico.
He has a knack for abortions. If you see
He is following you, forget him immediately:
He is dangerous even though asleep and unarmed.”

 

进入这首诗之前，要说明的事情似乎很多：

“多佛的白色峭壁”（the White Cliffs of Dover）其实有专称的翻译──“多佛白崖”，是位于英吉利海峡比奇角一片长达5公里的白色悬崖，英格兰的象征之一。为什么“他”会是这片海边白色岩石？

《卡门》是梅里美的小说，是小说改编的比才的歌剧。吉普赛女郞卡门美丽多变，最后被先当兵再当贼的情夫霍塞杀死，如果他在“卡门”里出现，他是霍塞吗？

伊特鲁里亚人属古希腊人种，据说是《圣经》中大洪水后意大利半岛上幸存的上一期人类，公元前十世纪到前一世纪生活在罗马北部，曾影响和主导罗马，最终被罗马人同化。他凭什么确认自己有这种古人的外表？

犹他不消说，纽约不消说，一个在美国西部，一个在东部。看上去他有着横跨东西的成长经历，“在犹他州被当做野蛮人饲养”，“最后飞到了纽约”，配合着“明星”、“边缘人”等意象，藏着一个从卑贱到腾达的励志故事，但这故事终究在种种姿态、种种恐惧、种种危险、种种迷惘中消解。

他终于还是无法被定义。

米斯廷盖特（Mistinguett）显然是个人名，叫这名字最著名的一个，是法国七零后女歌手──十九世纪的七零后，在阿什贝利成长的年代她已年迈，世界性地位早已奠定。她与美国和墨西哥都有交集。没有关于这位善终的巨星跟哪起墨西哥谋杀案有关的记载。

将这些该放在注释里的内容罗列，是为了拼图还原这首诗的意图，或者说，探究一下他是谁。但这注定徒劳，这些痕迹提供了几个入口，没有提供一条道路。

他在真实里，又在虚构中徜徉；他赢得光荣的同时陷入屈辱，他就在你我的身边活动又早在史前就存在，毫无疑问他是美国人，但他还是英国人墨西哥人古希腊人，还可能是个中国人。其实也可以“他在兰州被当作野蛮人饲养，最后飞到了帝都”。

为什么不知道他是谁看不懂他在干什么还会被他深深地感动、迷醉。

生于1927年的约翰•阿什贝利被确认为美国后现代诗歌的代表，一些专业读者指出：阿什贝利不断触及各种形象、意义，都不做合理地延伸叙述，就再展开另一层，通过这些得不到解释说明、彼此间没有逻辑联系的种种意义并存，来体现深层的真相和美。这首《他》很像一个典型模本。

但这理论不足以说明，为什么“他”如此费解又能如此具有打动和杀伤力。也许谜底藏在那些句子里，每个以“他”起首的句子纷至沓来，构成了铿锵的交响。在这些句子里，不管他是从容还是窘迫的，是堂堂正正还是有一点点邪恶，他都是那么酷，犹如《教父》。

谜底还藏在每个人的心底。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他，不仅她们有，他们也有。她们渴盼他，又知道他只存在于构想之中，在句子里和电影里活动，现实中只能找到替代品。他们崇尚他，嫉妒他，幻想自己就是他，但那终究遥不可及。

如果某一天某个瞬间，有人觉得我有一点点像他，不枉此生。

荐诗 / 亢霖
2014/04/20

 

 

题图 / James Forb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