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

20140101

岁末

此岁将息,寒冬沉降,
大雪交割年末残章。
街道绵软,但那室内灯光聚集,
锋砺那空气,
就像未及坚厚的结霜冰面,
轻微振扰仍可穿入水底。

我已识得那水畔劲风,
摇木叶坠落结霜,
就像疯魔之舞者,整个冬天振翅翩飞,
进入小湖中央;
葬于一种黑暗的坠落姿态,
为自身造就完美庙堂。

蕨草的死亡功德圆满
倚脆弱面颊于顽石之上,
岁及百万,目睹巨大猛犸一去不还。
它们曾经从容走过漫长逆旅,
就像耐心之神的宫殿,
走在千篇一律的灰色冰原。

还有那庞贝古城,
小狗倦缩不起,
越厚的灰,越深地眠。
他们发现的残缺的人体,
手势冻结在最后时间。
那眼神迷离无备
——他们还在期望又一次日出,
把手中美妙的事儿做完。

突然的终结提醒我们暂停脚步。
我们吵吵闹闹地进入明天,
有多少可以织进那“后见之明”的锦缎?
我们需要多些时间,多些时间。
欢呼的弹幕,从雪埋的收音机中传出,
有些喑哑,
而那钟声正在缠斗漫天的飞雪,
欢庆新年。

作者 / [美国] 理查德·威尔伯
翻译 / 光诸

 

Year’s End

Now winter downs the dying of the year,
And night is all a settlement of snow;
From the soft street the rooms of houses show
A gathered light, a shapen atmosphere,
Like frozen-over lakes whose ice is thin
And still allows some stirring down within.

I’ve known the wind by water banks to shake
The late leaves down, which frozen where they fell
And held in ice as dancers in a spell
Fluttered all winter long into a lake;
Graved on the dark in gestures of descent,
They seemed their own most perfect monument.

There was perfection in the death of ferns
Which laid their fragile cheeks against the stone
A million years. Great mammoths overthrown
Composedly have made their long sojourns,
Like palaces of patience, in the gray
And changeless lands of ice. And at Pompeii

The little dog lay curled and did not rise
But slept the deeper as the ashes rose
And found the people incomplete, and froze
The random hands, the loose unready eyes
Of men expecting yet another sun
To do the shapely thing they had not done.

These sudden ends of time must give us pause.
We fray into the future, rarely wrought
Save in the tapestries of afterthought.
More time, more time. Barrages of applause
Come muffled from a buried radio.
The New-year bells are wrangling with the snow.

Richard Wilbur

 

2014年已经到来了,在这里奉献给大家一首关于新年的诗。诗的主题很正点:大家暂停脚步,思考一下新的一年要怎么做才更有意义呢?

本诗的作者叫理查德·威尔伯,听名字就有古典范儿。这位爷是继沃伦(Robert Penn Warren)之后又一个美国桂冠诗人。就我年少时候的读诗经验,凡是“桂冠”诗人的诗集读来读去都没什么意思。后来学了些英语才知道,原来这些诗人大多古典范儿,诗的价值特别依赖英语和西方文化传统。

这首诗就是这样,它的英文实在太漂亮了,完全是无耻地秀单词量和语法能力。尤其是使用形容词的名词形式的爱好,“自high”之状溢于言表。比如这句:“There was perfection in the death of ferns”。
其实,《岁末》这首诗硬伤特别多。开头是一段关于冬天城市的描写,算是中规中矩,但是不知道他写这些的“点”在哪里。然后,忽~~~~猛犸象,还有庞贝城那些死东西就冒出来了。您无非是在年末感叹一下沧海桑田,万事无常嘛,但劳驾您铺垫得自然一点好吗?

您-还-能-更-陈-词-滥-调-一-些-吗-?-!

您-还-能-更-生-般-硬-套-一-些-吗-?-!

反正,在漂亮的外壳下,这首诗写得不周正,不平衡,就好像看刚拿到驾照的马路杀手开一辆簇新的红色保时捷,发动机声音时高时低不说,跑得一路摘歪着要蹭马路牙子。这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老早就有论者说威尔伯的诗经常“突然地从自然主义跳到唯美主义”(这个自然主义是真实写生的那个自然主义,不是爱好大自然的那个自然主义)。

但是,无论有怎么样的毛病,《岁末》还是一首太招人喜欢的诗。就像《冰与火》里那个“刹君者”詹姆斯,谁都知道他的种种不堪,但是见真人还是免不了要喜欢。这首诗在古典的架子上,学习了很多现代派的手法,尤其是大胆地使用比喻,比如,把冬天含着灯光的空气比作薄冰,把猛犸比作“耐心之神的宫殿”。这就像詹姆斯穿越到现代,拿着一杆AK-47。

怎-么-能-不-让-人-爱-呢-?-!

所以建议学英文的朋友把这首诗背下来,因为它的语言实在是太正,太美了。

爱了半天,还是纠结是否着手把它翻译成中文。然后觉得太喜欢了,还是翻吧。翻的时候各种嘬牙花子各种尿急,半文半白皱皱吧吧居然押上了韵。反正我的人生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无尽过程,在新年做这事儿还挺搭调的。

威尔伯老爷子今年92岁了,还活着。也祝他新年快乐,现在,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在念叨着他自己写的这首诗呢?有首自己写的诗念叨真是幸福,“我们吵吵闹闹地进入明天,有多少可以织进那‘后见之明’的锦缎?”老爷子在念这首诗的时候,是否像孩子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拿出藏在褥子下的糖果咀嚼,闲在又得意呢?

2013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参加“读首诗再睡觉”这个公众号的编写工作。这个过程各种较劲,也交到了超过以往总量的好朋友。2014“读睡”将会有更多的线下活动,希望能跟大家面对面交流!祝大家新年快乐。

荐诗 / 光诸
2014/01/01

 

题图 / Denis Tolkishev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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