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上将尼米兹

那个夏天我每天都会越过边界
他向我点头致意，拿起一个马蹄铁，
递给我一个，我的小手掌
只有它的三分之一，他说，你先来。
我们会玩一下午。只有寥寥数语
夹杂在马蹄铁敲击木桩的叮当声中，
直到晚雾渐浓
我才走回几步之外的家。
那时我五六岁大小；而他已是满头白发，
说他“老了”应该没错。

一天晚上我父亲让我坐下，
以成年人对孩子说话专有的夸张语气，
问我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海军上将尼米兹，我当然知道，虽然
我对他指挥太平洋舰队一无所知，即使知道
也不觉得这能顶得上他投中一块马蹄铁。

他是一个冷静的人，这是有个有用的品格
有利于把年轻人送到战死的疆场。
唯一一次我看到他表现慌张，
是当藏身小山的浣熊侵略边境，袭击了
他小池塘里面的金鱼，
逃跑时留下了泥泞的足迹。
迄今为止，这是他吃的唯一一场败仗。

作者 / [美国] 卡罗尔·V·戴维斯
翻译 / 光诸

Admiral Nimitz

Every day in summer I’d cross the border;
he’d nod, pick up the horseshoes,
hand me one, triple the size
of my palm, and say, You first. We’d play
away the afternoon. Few words
punctuated the clank of horseshoe
against stake, until the fog rolled in
and I’d retrace my steps home.
I was five or six; he, white haired,
however old that meant.

One evening my father sat me down,
spoke in the exaggerated tone
adults adapt for children, asked
if I knew who he was.
Admiral Nimitz, of course, though
I knew nothing of his command
of the Pacific Fleet and was less impressed
than if he’d landed a horseshoe.

He was a calm man, a useful attribute
for sending young men to their deaths.
The only time I saw him upset,
raccoons had invaded from their hideouts
in the hills, attacked the goldfish in his pond,
leaving muddy footprints as they escaped.
As far as I knew, this was his only defeat.

CAROL V. DAVIS

近期朝鲜周边战云密布，据说美国将派三个航母战斗群抵达周边水域。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三艘航母肯定都属于“尼米兹级”，很可能还会有“尼米兹号”航母本尊出场。虽然周一我们经常在这里谈情感问题，正好赶上这么一首和时事有关的诗，写得还蛮有趣的，就借此机会给大家换换口味。

本诗中的主角——切斯特·威廉·尼米兹尼米兹在二战中担任了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1945年9月2日，尼米兹代表美国参加日本投降仪式。为纪念他，美国海军将1970年代初服役的航母命名为“尼米兹级”，现在仍然是美军的绝对主力。

本诗写得中规中矩。其实曾经叱诧风云的大人物退休之后成了一个和蔼的邻家老头，倒是没有什么可出人意料的。身经百战的将军因为自己养的金鱼失去冷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能归结于某种情感障碍——毕竟冷静并不意味着冷血，而为了金鱼发火也并不会对战争的胜利有所伤害。

这首诗之所以有趣，在于它真正塑造的人物并非尼米兹本人，而是诗中的“我”。这首诗为我们讲述了他人的语言和个人经验之间的“错位性”。事实上，这种一个人的语言无法向他人传递自己全部的感受和“世界图像”的现象并不只存在于成人和孩子之间，也存在于任何两个人，或者群体和个人之间。

而当这种经验的传达涉及战争，则传达经验更成为不可能的任务。我甚至认为，战争本身就是一种人类无法传达的经验。这是因为，能够传达战争的残酷、荒谬和矛盾的语言并不能带来进化上的优势。用一个生物学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草原犬鼠（Prairie Dog）是一种具有发达的声音交流系统的动物，它会用不同的叫声表达“郊狼”、“獾”、“蛇”、“鹰”等捕食者来临的信息，甚至可以描述前来的人类的衣着和是否持枪。但当它被郊狼捕食的时候，虽然可以发出尖利的叫声让同伴躲避，但是却不会表达“我的脊椎被咬断了”、“我的喉咙好疼”，这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细致的表达对它和群体的生存没有任何好处。人类的语言要精细和宽广很多，但仍然是有极限的。对于战争来说，准确表达战略和战术对一个族群的生存至关重要，但是准确传达战争经验却是无用，甚至会具有“败战”的隐患。

不过，文学和艺术家们仍然在不断努力，让人们能够至少踏进关于战争的经验的边缘。我们很可能很快会经历一场离我们很近的战争，它的影响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加巨大。或许，现在是读一些关于战争的文字的时候了。

荐诗 / 光诸（微信号：ghostinthezoo）
2017/04/24

题图 / Tullio Cra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