鮟鱇鱼带着远古气息中的腐烂和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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鮟鱇鱼

长长的海滩,被月光照亮,
正好单独呈现这一对情侣。
突然间他们拥抱在一起,
影子就像是一个人投下。
这个平常的夜晚获得荣光,
因为在真正的海潮之中,
他们的血液静默潮涌。
一时间他们奖赏给自己,
一个小小的天堂。

然后,就像被舞台上的恐惧击中,
在月亮骨白的强硬光线下,
他们双双伫立沙滩,
在彼此的目光中手足无措。
但他们仍然心照不宣地手拉手,
直到他们看到,在他们脚下,
就像这个世界已经找到了他们,
鮟鱇翻身上岸,虽然已经死了,
但那巨大的脑袋在呲牙微笑。

在瓷白的光线下它躺着,
带着远古气息中的腐烂和灰色。
情侣犹豫如何看待它的微笑,
想知道它想说些什么。
他们在沙上看了一会儿,
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有对那死鱼采用暴力,
才能证明这世界仍然属于他们。

那是一种咧开大嘴月牙一样的微笑,
平静中透出那么一种色情,
小情侣不知道它想要表达什么,
最终决定不把它当作喜剧演员,
在说什么“成功还是失败”。
这微笑被当成一种定情信物,
在他们突然的,全新和耻感的爱情
被观察时,在他们接吻时
——那个必须要保持僵硬乐观主义的时刻。

所以这鱼成了德高望重的定情见证人,
半明半暗中那么招人难受地温润厚道。
它的嗓子看起来被沙子噎住,
它的尖桩一样的牙齿在沙上印上印迹。
但这些都解释不了是什么笑话,
让它笑得这么开心,当它躺在那里,
当那月亮西沉,
沿着那静止和倾斜的
十二星座标出的天空之轨。

作者/ [美国] 霍华德·奈莫洛夫
翻译 / 光诸

The Goose Fish

On the long shore, lit by the moon
To show them properly alone,
Two lovers suddenly embraced
So that their shadows were as one.
The ordinary night was graced
For them by the swift tide of blood
That silently they took at flood,
And for a little time they prized
Themselves emparadised.

Then, as if shaken by stage-fright
Beneath the hard moon’s bony light,
They stood together on the sand
Embarrassed in each other’s sight
But still conspiring hand in hand,
Until they saw, there underfoot,
As though the world had found them out,
The goose fish turning up, though dead,
His hugely grinning head.

There in the china light he lay,
Most ancient and corrupt and grey.
They hesitated at his smile,
Wondering what it seemed to say
To lovers who a little while
Before had thought to understand,
By violence upon the sand,
The only way that could be known
To make a world their own.

It was a wide and moony grin
Together peaceful and obscene;
They knew not what he would express,
So finished a comedian
He might mean failure or success,
But took it for an emblem of
Their sudden, new and guilty love
To be observed by, when they kissed,
That rigid optimist.

So he became their patriarch,
Dreadfully mild in the half-dark.
His throat that the sand seemed to choke,
His picket teeth, these left their mark
But never did explain the joke
That so amused him, lying ther
While the moon went down to disappear
Along the still and tilted track
That bears the zodiac.

Howard Nemerov

 

每周的荐诗都是一次紧张的选择过程。诗又好,诗评又有的可写,真不好挑,每次都要经历几次理智和情感的大回转。但是,今天一看到这首诗我立刻选定,就是它了!因为它有三个我最喜欢的要素:动物、旁观者描写的爱情,还有一个,最后再说。

读诗长知识,咱们先讲讲“goose fish”是一种什么鱼。咱中文的动植物名称的特点是比较雅,而英文中有好多“小宝宝叫法”,就是像小宝宝一样看看这个东西“象什么”就给它起个什么名。就拿鱼来说吧,“cat fish”因为长着胡子被叫做“猫鱼”,咱中文叫做“鲶”;“lion fish”因为长着像狮子鬃毛一样的鳍而被叫做“狮子鱼”,咱中文叫“蓑鮋”,雅气多了吧!那个“鹅鱼”“goose fish”是什么呢?它在我们中文里有个特雅的名字“鮟鱇”。但是洋人有个优点,就是特别爱给东西起名字,鮟鱇这类鱼在英文中就有 anglefish、frogfish、monkfish、Black seadevil、Footballfish 等好多种小宝宝风格的名字。“鹅鱼”是其中又大又扁的一类,整天趴在海底,靠用巨大长牙的嘴把其它鱼吸进肚中为生。它长的一点也不像“鹅”,倒是“和尚鱼”(monkfish)这个名字更贴切些。鹅鱼长得太丑了,以至于以前人们不怎么吃它。现在善游的鱼类资源已经大大减少,所以人们开始吃底栖的丑类。山东近些年开始流行一道菜叫“鮟鱇豆腐”,原料就是“鹅鱼”。

作为动物爱好者,本人并不觉得什么动物特别丑,但本诗的作者不是这么想的。本诗作者名叫霍华德·奈莫洛夫(1920-1991),他在纽约长大,哈佛大学毕业,曾在空军服役,在多所大学任教,属于冷静的知识分子型选手。1977年他的《诗选》同时获全美图书奖和普利策奖。《纽约时报书评》的书评人海伦·旺德勒(Helen Vendler)如此评价奈莫洛夫的诗:“奈莫洛夫唤起的那个世界混杂着恶心和爱,‘无望之希望’(hopeless hope)是他诗歌最具吸引力的气质,它慢慢地把正面翻到反面,让人看到持久的变化、美德之罪恶、实体之虚无,真理之谬误。”

《鮟鱇鱼》是典型的“奈莫洛夫作品”。它的第一段看起来像一首小清新的爱情诗,然后,鮟鱇鱼就从海底翻身上来了。奈莫洛夫本人说他并不太清楚“鹅鱼”是什么,只知道是一种长得很丑的鱼。所以,这首诗讲的就是一个很丑陋的生物偶然见证了一对小情侣的激情突现,真正地“混杂着恶心和爱”。于是,这爱情的丑陋一面也被逐渐展开。诗中并没有说这对男女是什么来头,但是“骨白的月光”直射总是让人觉得那么不安,而且他们拉手还要“心照不宣”,爱情是“突然的,全新和耻感”的,说明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而黏乎乎,湿答答的“鱼”本身就带有色情意味,上岸的深海鱼类正是“令人不安的色情”的最好象征。所以,这对小情侣才会对这条鱼那么恨,本来人家已经死了,还要对人家“使用暴力”。但是,这个行动是徒劳的,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的鮟鱇鱼在诗的后半段还好好存在着,带着那种让人难以揣度的奇怪笑容。鮟鱇鱼是无法消灭的,因为它代表“世界”找到了这对情侣。

这里就要提及西方诗歌的一个永久的主题——自然和人的对立。人之外的大自然空旷、神秘,深不可测。基督教强调上帝的意志凡人不可揣测,那么上帝创造的大自然也是人类无法完全了解和掌控的。动物跟人最亲近,同时又顽冥不灵,是不可揣测的大自然的最好象征。外在于人的大自然,很像人完全无法掌握的命运,《鮟鱇鱼》中情侣看到这条丑陋的鱼,突然感到命运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此时月亮正在西沉,沿着那静止和倾斜的,十二星座标出的天空之轨。

在欢娱时突然看到命运,这是最能击中我的东西,也是我选这道诗的第三个原因。

荐诗 / 光诸
2013/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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