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费尔南多,那一天
头脑在游荡,像一只飞蛾游荡在
空旷沙地之外的,群花中;
而且,无论波浪的动荡,在海草上
在斑驳披覆的礁石上,发出什么声响,
都没有烦扰,最悠闲的耳朵。
然后,那只巨怪附体般的飞蛾,
起飞了,它曾敛翅倒卧,背对慵倦的大海
粼粼的蓝光和花彩缠身的紫,挡开
海水细碎的神侃,昏睡在
海岸嶙峋的瘦骨上,在水光点颤中
它起飞,追寻耀燃的红
澄黄的花粉迸溅一身——红
红得就像老咖啡店飘飞的旗子——
在那惊眩的下午,一直在那里游荡。
作者 / [美国] 华莱士·史蒂文斯
翻译 / 王敖
听我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自己的灵感一刻相遇。譬如我们对手头的工作经过长久的思索和努力后,终于得出了自己想要却未曾想到的答案。这种感觉,就像史蒂文斯笔下这只美丽而无来由的飞蛾,从头脑的日常禁锢中破茧而出,立即获得了诗意的高光时刻。这首短诗,语言中蕴含的极大能量让我们不得不说,在阅读它的过程中,我们读出了欢愉和永恒。
随着飞蛾的飞行轨迹,我们游历了沙地外的群花、波浪、海草、礁石、海水、海岸、老咖啡店……奇妙的是,似乎诗人用他的词语既向我们展现了他在那个“惊眩的下午”经验过的一切,又向我们隐瞒了一切。词语在飞蛾极具想象力的飞行中若隐若现,半遮半掩,而诗意的面孔却逐渐明晰、饱满:读到倒数第二节,我们发现,标题中所赠予我们的芙蓉似乎并非确有之物,而极有可能是在诗意的飞行中被完美种植出的隐喻,它隐喻了诗意达到高潮时,诗歌应有的形态:语言与外部现实既交融一体,又彼此消失,就像午后海面的“水光点颤”和波光粼粼,正是这些诗意的美妙光影交织、绽放了诗歌中如特洛亚的海伦般让人惊叹的芙蓉。
史蒂文斯在职业上也做得很出色,1904年获得了律师资格,1934年成为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险公司的副总裁。他视写作为纯然私人的兴趣,因此终生不与文学界人士往还。他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他的诗很大一部分是对于诗歌本身进行思考的,即元诗歌。这首诗很大程度上就有元诗歌的意味,正如它的译者王敖所说,“他的飞蛾为何游荡,诗中没有答案”。是的,这首诗并不试图去给出飞蛾游荡的原因,而只是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事实:飞蛾在游荡。乘着想象力的脉冲,飞蛾带领我们经历了一次美妙的诗歌飞行,在这一旅程中,我们确信自己受到了诗神缪斯的青睐:听我说,史蒂文斯,你的缪斯在一个晕涨的午后游荡 (王敖语)。
最后,“飘飞的旗子”,又让人不禁联想到里尔克在名诗《预感》中所构建的让人印象深刻的情境:
我像一面旗被包围在辽阔的空间。
我觉得风从四方吹来,我必须忍耐,
下面一切还没有动静:
门依然轻轻关闭,烟囱里还没有声音;
窗子都还没颤动,尘土还很重。
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
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
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
(陈敬容译)
不同的是,里尔克擅长于诗意的“忍耐”,直到自己将风暴认出的时刻;而史蒂文斯则更喜欢主动出击,用“巨怪附体般的飞蛾”为自己赢得了诗意的迅速抵达。写诗之法有千万种,因此诗歌的面貌和气质也自然是风情万种。不过,无论如何,所有的好诗之间仍然不可能放弃对某些共性的分享,譬如语言的打磨、想象力的飞翔、对“伟大的风暴”的不懈追寻,等等。其实,那些更多也更为关键的共性,恰恰不是能够说清道明的,反而是绝对忠诚于诗歌本身奥秘的东西,因此,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相信大家读罢这些好诗之后,心里已经有了足够动人的体会。
荐诗 / 海鹏
201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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